“什么请求?只要合理合法,我们一定答应您老人家!”我说。
“这是代表地球作出的承诺吗?!”老外星人直视着我的双眼。
“是的,我代表地球向您承诺。”
“逢年过节啊……给他们上上坟,烧点儿纸!”说这话时,老外星人干枯的双手在不住地颤抖。
“您老放心吧,这个事情我们一定办!”我握住了老外星人的双手,我发现他的手心正在不停向外分泌冰凉的黏液。
“谢谢你们,感谢地球!那我就走了,祝你们好人好运!”
送走老外星人后,我们三个仔细检查了这座三层小楼,只发现几张床铺、几个小马扎儿、两套门球用具、一副外星制造的中国象棋和一架落满灰尘的幻灯机。我们将幻灯机搬上楼顶,取出早已准备好的鲜艳的地球球旗,插在了幻灯机上。一阵大风吹来,地球的旗帜迎风招展。我们三个向着地球的方向立正站好。安德鲁小声哼唱起地球球歌(歌词大意是:地球、地球,你是蓝色的圆球,你旋转、你滚动,啊,我们随着你、随着你旋转,随着你滚动……)。
礼毕,昆拿博士从怀里掏出一包大婴孩牌香烟,晃了晃,递向我。“我不抽烟,谢谢,我嗓子不好。”我说。他潇洒地取出一支烟,点燃了,自己抽起来。安德鲁在一旁专注地嗑着瓜子。“对了,舰长,别忘了一会儿去给外星人上坟。”博士忽然说。
“啊,今天是什么节?”我一时反应不过来。“宇宙安息日啊。”他说。“我就害怕宇宙什么的……”安德鲁说。
食竹记
有个女人独自住在深山里,她有一座雅致的庭院,也许是一个人生活得太久了,她的体内长满了竹子。疯长的竹子令她心绪烦乱,不过,即使在身体上切开一道深深的口子,也无法看到这些竹子的影子,只有在梦里才能清楚地看见,偶尔打盹儿的时候也能隐约瞅见。逐渐地,竹子渗透进她的每一根血管,女人快要发疯了。
一个阴雨天,女人听到庭院外有奇怪的响声,就推开门看,发现一头熊猫正在院门外来回踱步,它一见女人出来,便不再折腾了。女人本能地把熊猫引进庭院。在蒙蒙细雨中,他们相向而坐,熊猫注视着女人的眼睛,它的目光十分纯净,它看到了那片茂密的绿竹,于是咯吱咯吱地吃起来。女人很高兴,她把熊猫留在庭院里,每日以体内的竹子喂它。这样过去一年光景,女人体内的竹子终于被吃光了。但是,她没有把熊猫放归山林,而是将它卖给了过路的猎户。
没过多久,熊猫就被猎户杀死了,就在熊猫死去的同一时刻,女人的眼中涌出如沸水一般滚烫的泪水,把她疼得满地打滚儿,自那以后,她的脸上留下了两道清晰的灼痕。
写作计划
我们都知道有一类人被称为“作家”,较为低调的说法是“写作者”,他们(虽然不是全部)凭借自己的作品闻名于世。但是还有一类人是一般人所不熟悉的,我称之为“写作计划家”,相应的低调称谓是“写作计划者”或“计划写作者”,这些人可能有许多写作计划,但终其一生也不曾将之实现。
我最早听说的一位写作计划家叫许茂华,是北京音乐学院的一个后勤人员,他一直在构思一部小说,他在头脑中把它分为十章,之后他开始构思第一章,他把这第一章分为三个小节,之后他又开始构思第一小节,他把它分为次一级的五个小节,之后他构思次一级的第一小节……构思从没停止过,直到生命最后一刻这一计划也未能完善,他最终写出的只是一个貌似无穷,实则以其寿限为极限的序列:“第一章,第一节,一,(一),1,1.1,1.11,1.111 ,1.1111……”
当然,这无可指摘,完成一项计划是如此之难,即便你越过了最初的障碍,埋头前行,仍有可能在最后一步卡住,俄裔美国写作计划家巴德斯基就是个很好的例子,在众多心理医生的帮助下,他甚至近乎完成了他的计划,他花费十年心血写出了三百万字的皇皇巨著,但他的写作计划中存在一个疏漏—他没有事先为这部巨著起名,后来证明,这个疏漏是致命的,仿佛一条死胡同的入口,他又耗费了二十年时间,日夜苦思,最终未能为这部巨著想出一个理想的名字(《无题》当然不是个理想的名字),临终前,在绝望中,他把这部未得名的书稿焚毁了。
我得承认,我之所以开始注意写作计划者(或称“计划写作者”),是因为我发觉我本人正在成为他们的一员。起初我感到恐惧、沮丧、焦灼,症状有点像所谓的“中年危机”,有时我感觉自己已然走出了这种状态,可随后又发现,那种“已然走出了这种状态”的感觉也是这种状态的一部分。但是后来我的思想有所转变(毕竟我学过一点哲学),我意识到,写作“写作计划”也是一种才能,它和写作之间的关系也许类似于理论物理学与应用物理学的关系,“写作计划”可以成为一个独立门类,或者说体裁。假如“一本大书就是一桩大罪”,何不让罪行止于蓄谋呢?下面就是我的15 个写作计划,其中一部分只需要一个人就可以完成,另有几个需要特定集体的合作,现在它们差不多都已被我舍弃,舍弃的缘由或者清晰,或者神秘,不过,严格说来这不是“舍弃”,而是另一种形式的保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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