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那时候他还是太子殿下。”狐仙说。
“那不是很好吗?国师的女儿与皇帝陛下的儿子,像很多美好的故事一样。”
“那是因为你不知道太子殿下是个什么样的人。他登基之后荒淫无道,在民间广选秀女,纳入宫中,供其享乐。秀女一多,后宫斗争就多,比朝廷还要复杂、还要险恶。有的秀女为了从众人中脱颖而出,不惜将整张脸皮揭掉,换之更白皙细腻的脸皮,不惜将原本完好的骨头削整,以变成皇帝陛下喜欢的身形。”
“换皮削骨?这不是画皮鬼才做的吗?”
“人一旦有了不切实际的欲望,就会变得连鬼都不如。别看后宫美女如云、朝歌夜弦、绫罗绸缎,其实是人间地狱。国师既不愿女儿参与后宫争斗,也不想她备受冷落,所以他害怕。”
鲤伴撇撇嘴,问:“那么,您怕什么呢?”
“我活了这么多年,什么事情都经历过,已经没有什么可怕的了。可是……无论你遇到什么样的精怪,如果你问他怕什么,他都会说,他没有什么可怕的。”
鲤伴叹了一口气,失望地说:“原来是这样。”
狐仙说:“今天的事情谢谢你。不过我还有一个朋友会来找我,这个朋友非常聪明,特别讲究礼节。因此,他来之前必定问清了我的去向,即使你说楼上空了许多年,他也不会相信。但是他想进门,必须得到你的邀请。”
“这是他的礼节?”鲤伴问。
狐仙说:“是,所以,如果这个朋友找来,你千万不要同意他进门。”
鲤伴问:“你这个朋友长什么样子?”
狐仙说:“他既然来找我,就不会以原来模样出现。我如果说他原来长什么样子,反而会误导你。”
鲤伴点头。狐仙说的确实有道理。
鲤伴身后又响起脚步声,这次是从近处渐渐走向远处,到了楼梯间那边。
楼梯没有立即响起“咯吱咯吱”的声音。
鲤伴知道,狐仙在那里站住了。
于是,他也没有转身回头看。他觉得狐仙还有什么话要跟他说。
果然,狐仙又说话了。
“我跟你说过,即使是道行高深的精怪,也会偶然不小心露出破绽。如果你能发现他的破绽,就不用知道他长什么样子。皮囊掩饰内心,水面掩饰暗流。你能看到的东西,往往它们反过来能迷惑你。你舍弃外表,更容易发现真相。”
鲤伴听得似懂非懂。
“咯吱咯吱”的声音响起。仿佛楼梯间腐朽的梯板已经悟到了狐仙的开示,纷纷给予响应。
等到爸爸妈妈修完堤岸回来,鲤伴都没有看见有什么奇怪的人来。
吃晚饭的时候,爸爸妈妈发现鲤伴有些魂不守舍的样子,问他怎么了。
他自然不会说。
当天晚上,楼上的响声比以往大了一些。
他在床上翻来覆去,一夜未眠。
第二天起来,他发现外面雨停了,天气变热了,树上休息没多久的知了又开始聒噪起来。
到了晚上,人们纷纷逃出闷热的房间,三三两两或者十多人一起到大树底下乘凉。有的小孩相互打闹嬉戏,有的小孩央求大人讲故事,有的老人聊许多年前的往事。
等到月上树梢,鸡犬收声,人也开始犯困。大树底下的人就渐渐回屋睡觉去了。
鲤伴却精神得很,他特别喜欢听老人谈古论今。
还有三四位老人在聊洞庭湖边以前发生过的种种往事,鲤伴在旁边听得津津有味。
这时,狐仙居然出现了,他站在旁边听老人们聊天。他站在大树底下,树的阴影恰好将他的脸挡住,所以鲤伴和老人们看不清他的脸,只看到他穿着一身蓝布长褂和一双白底松糕鞋。
老人们在这里生活了六七十年,虽然没见过狐仙的正脸,但早已习惯了他的存在,所以老人们并没有因为他的出现而停止聊天。
鲤伴跟他有了两次接触,也能勉强保持平静。
鲤伴心想,也许是楼上也闷热得不行,也许是楼上太寂寞了,狐仙才会出现在这里。
当老人们聊到五十多年前发生的事情,甚至聊到他们当年听长辈讲过的往事时,狐仙也插嘴说上几句话,并且说得比老人们记得的还仔细。
老人们听了他的话,纷纷说:“是这样的,是这样的。”
老人们自然不惊讶。狐仙活的时间比他们和他们的父辈都要长,知道这些并不稀奇。
但鲤伴还是惊讶不已,为狐仙知道这么多事情而感到钦佩和羡慕。
聊到老人们开始打呵欠了,说要回去睡觉,鲤伴便起身回家。
狐仙跟在鲤伴身后往回走。
鲤伴仍然不回头去看狐仙的正脸,但眼睛的余光能看到被月光拉得很长的狐仙的影子。
他们一路没有说话,默默地走着。
走到门口时,狐仙忽然说话了。
“可以先让我进去吗?”狐仙问。
门没有锁,没有闩。爸爸妈妈知道他回来会比较晚,只是将门虚掩,门后靠了一把竹扫帚。轻轻一推,门就可以打开。
鲤伴一手抓住门上的铜环,说:“我不确定你是不是他,我要问你一个问题,你回答正确,我就让你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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