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吧。去了还可以回来。”她说。
他摇摇头,说:“不,这次去不一样。我要忘记曾经经历的一切,去了之后,我不再是我,我也不再记得你。”
她说:“你不是担心你是半妖,我是常人,我会先离你而去吗?”
“是的,我担心你离我而去。但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你看看我把这个世界弄成什么样子了。人人换皮,人人自危。有人奉我如神明,有人恨我如瘟疫。我若留在这里,不仅会引火上身,还会殃及你。不如我学你们常人转世投胎,遗忘一切,从头再来。”他痛苦地说。
她说:“即使转世,也有现世报和来世报的说法,躲是躲不掉的,终究还在轮回里。再说了,皮囊术是你创造的不假,可让它泛滥的并不是你,你又何必都归结于自己身上?”
他说:“我何尝不知道现世报和来世报的说法?我何尝不知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我并没有想躲。我若‘转世’,遗忘一切,再多报应,也只是在我身上,不会牵连你。这是其一。其二,我已央求初九在我离去之后驱逐皮囊师,禁止所有人换皮削骨,还世界一个清净。若我还在这里,小十二和其他皮囊师们必定来求我。到那时,我又狠不了心。我若纵容他们,更多人会陷入苦难之中。”
她伸出冰凉的手抚摸他的脸颊,怜惜地说:“我知道你彷徨纠结很久了,这让你痛不欲生。”
他肝胆俱裂。
“去吧。我会替你保守秘密,尽力不让你再想起以往的事情。即使我不这样待你,等我老去那一天,你也无法留住我,我之后也无法记住你。下一世无论爱与不爱,我们以后都不会再见面了。能有一段共度的时光,总好过擦肩而过,我已知足。”她说。
他用力搂住她削薄的肩膀,恨不能把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与他合二为一。
她如受了伤的野鹿,在他怀中战栗不已。
鲤伴眼眶一热,要流出眼泪来。可是他的眼睛被小十二封上了,任凭自己多么想哭,可是没有一滴眼泪涌上来。
这时候,一阵紧张而杂乱的脚步声从巷道外面过去了。
小女矮人说:“那是医馆的人,他们已经发现鲤伴不见了。我们不能去我们住的地方了。”
屈寒山问:“那我们去哪里?”
鲤伴想叫他们去宫里,可是他说不出话。另外,没有皇后娘娘的允许,屈寒山和小女矮人要进宫有些困难。
“去雷屠夫家吧,我听人说,雷家以前跟太傅大人私交甚好,太傅大人救过雷家的人。现在我们送太傅大人的孙儿过去,他们应该不会袖手旁观。何况,鲤伴这一身的雪蚕丝,什么利器都割不断,雷家专门饲养雪蚕,或许有办法解开他身上的雪蚕丝。”小女矮人说。
屈寒山说:“太傅大人和雷家亲如一家我也听说过,不过那是好久以前了。再者,雷家鼎盛时期确实饲养了很多雪蚕,可是现在家破人亡,唯一留在皇城的雷家三公子沦落为一介屠夫,天天切肉剁骨,不一定能解开雪蚕丝。”
小女矮人说:“除此之外,没有别的路了。只能去试一试了。”
屈寒山一跺脚,说:“唉,那就听你的,去碰碰运气吧!”
鲤伴听到了屈寒山和小女矮人的对话,可是他的记忆里完全没有雷家三公子的印象。鲤伴心想,也许自己还是太傅大人的时候,雷家三公子尚未出生或者年纪太小了。
因此,鲤伴忍不住担忧已经沦为屠夫的雷家三公子会因为害怕而拒绝他们。那样的话,自己极可能再次落入小十二的手中。
屈寒山此时已经大汗淋漓,汗水不但浸透了他自己的衣服,还渗到了鲤伴的腰上。
屈寒山从巷道里走了出来,疲惫地说:“要是我有一双强劲的马腿多好,日行千里,夜走八百。”
鲤伴想起有一次小十二由一个人背着来到他的身边。他关切地问:“你怎么啦?生病了?”
小十二哈哈大笑,说:“师父,我这是在骑马呢。”
他上看下看,不明就里。
小十二抓住那个人的后摆,往上提了一点,说:“师父,你往下看看。”
他低头一看,看到了一双马脚。马脚下面还垫了布鞋底,所以走路的时候没有嗒嗒的马蹄声。他吓得汗毛倒立,惊恐地问:“这……这……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我给他换了一双腿,让他跑得快些。我想骑马,但是怕摔,所以让他背着我,既舒服,又跑得快。”小十二不以为意地说。
他刚要责备小十二,小十二又从身后拉出一个人来。那人肩膀两边分别挂了几枝荔枝。小十二得意扬扬地说:“师父,你以前教我摆弄植物也算没有白教,你看,我把荔枝的根嵌入了他的肉里,与他的血管盘根错节,让荔枝以他的血液为营养,开花结果。这样长出来的荔枝,里面的果肉是红的,吃起来如饮血一般。”
他又惊又怒,大声呵斥:“胡闹!胡闹!你这是违背天伦!要遭报应的!”
小十二嬉笑着说:“师父莫要生气,这些技艺若只是给人修修补补,那岂不跟裁缝差不多?师父淡泊名利,因为师父贵为太傅,不再需要这些。弟子我却不甘心只做裁缝,我要将师父的技艺发扬光大,流传万世!我要让他们感到惊喜,也要让他们感到恐惧。如果只为他们服务,他们会认为我是听人使唤的下人,如果让他们感到恐惧,他们就会臣服于我。到那时候,我就不止是裁缝,不止是皮囊师,我是他们的救星,也是他们的主人!我是他们的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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