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曼湖,这是我的祖父取的名字。当时,祖母死活不同意,她更希望用自己的名字来命名这个湖泊——贝莎湖,祖父坚持自己的意见。如果问我的意见,我会投祖父一票。
五十多年前,莎曼湖是富家子弟们参加夏令营的地方。原来的地主破产之后,祖父低价买下了这片湖泊以及周围的土地。他将营地总部修葺一新,拆除了湖畔大部分的房子,却将森林深处的团员宿舍原封不动地保留了下来,任其自生自灭。我和姐姐琳达小时候经常去森林深处探险,穿梭在团员营地留下的断垣残壁之间寻宝,捉迷藏,有的时候还会鼓起勇气寻找森林怪物,我们确信森林里一定有妖怪在暗中观察一切并随时会袭击我们。伊丽莎白很少加入我们,她喜欢一目了然的事物,捉迷藏这种躲躲闪闪的游戏会让她不安。
下车时,我听到了鬼魂的怪叫。难以计数的鬼魂在森林上空来回盘旋,来来回回吸引我的注意,最终获胜的是我父亲的魂魄。湖面平静,四下无声,但我发誓我听到了父亲抱膝起跳跃入湖水并痛快长啸的声音。我是爸爸唯一的儿子,他的跳水姿势标准而且优美,膝盖紧紧抵着胸口,一跳入水中,留在我眼底的只有湖面上的小小浪花。爸爸总是喜欢扑到正躺在小船上享受日光浴的妈妈身上,当然少不了挨妈妈一顿骂。妈妈难掩笑意,骂在嘴上,甜在心里。
一眨眼,所有这些美丽画面转瞬即逝,母亲的串串笑声、父亲的声声长啸犹在耳边;脑海里,阵阵水花在平静的湖面激荡。我忍不住想,父亲是不是就在森林深处开怀畅笑呢,所以那笑声才能常在林间环绕回响?这是一个愚蠢的念头,但总是令人难以摆脱。
不都是这样吗?记忆伤人,越是美好的记忆,伤人越深。
“贝克,你没事吧?”伊丽莎白问我。
我转向伊丽莎白,“我有点心猿意马了。”
“色鬼。”
伊丽莎白抬头挺胸,踏上小路。我注视片刻,想起了第一次看见伊丽莎白时的情景。当年我才7岁,骑着心爱的脚踏车要冲下古哈路。那是一辆黄色椅垫,印有蝙蝠侠图案的脚踏车。古哈路地势很陡,风也大,是有眼光的越野车手的最佳选择。我双手放开车把,俯冲而下,自己感觉酷毙了。迎面的强风将头发往后吹,吹得我眼睛都湿润了。我看见罗斯金家的老宅前有一辆货车在移动,于是转弯去看热闹。第一次,她,我的伊丽莎白,就在我的眼前,腰杆挺直,从容不迫,即便当时她还只是个穿着娃娃鞋、带着幸运手环、一脸雀斑的7岁小女孩。
两个星期后,我们在索柏小姐的二年级课堂上再次见面。从此之后——看到以下文字请勿见笑——我们成为了灵魂伴侣。在大人们的眼里,我和伊丽莎白的关系很可爱,却有些不正常。原本形影不离的小丫头和野男孩,两小无猜,随着两人的情窦初开,进入高中的时候便萌发成为相互之间的爱恋。几乎所有人都在看着,猜测我们什么时候会互相厌倦,就连我们自己有时也难免这么想。我们俩都还算聪明,伊丽莎白还是班上数一数二的优等生,总是理性地看待周遭事物,包括不理性的爱情。
如今,我们已经25岁,结婚七个月了。今天,我们正在重新踏上12岁时交换初吻的地点。我知道,这些显得有点肉麻兮兮的。
我们推开低垂的树枝,在浓重得几乎要凝结的湿气中行进。空气中弥漫着松树脂的气味,我们跨过地面上各种高高的杂草,惊起的蚊子和各种昆虫嗡嗡盘旋。高大的树木打下长长的阴影,怎么看怎么像我们揣摩云朵的形状,或者解读罗夏克墨迹心理测验一样。
我们放弃小径,转而奋力穿过更加浓密的树丛。伊丽莎白在前,我紧跟在后,仅两步之遥。如今想起这段情景,似乎充满某种隐喻。一直以来,我深信不疑没有什么可以拆散我们,十多年一路走到今天不就是明证吗?但如今,我却只觉得,罪恶感暗中无时无刻地在把她推远,离我而去。
我的罪恶感。
走在前面的伊丽莎白已经看见大石柱,然后右转。右边就是我们的定情树,我们的名字缩写就刻在树干上:E.P.
+
D.B.
这很老套,你们一定都猜到了。没错,我们还画了颗爱心,将名字缩写围在里面。爱心下面有十二条线,每一条代表一次初吻纪念日。我凝视伊丽莎白的脸庞,上面的雀斑不知道是消失了还是模糊了。她侧着脸,脖颈优雅,绿色的眼眸坚定无比,深色的头发绑在背后。我原本想嘲笑一下自己的肉麻举动,可是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
“我爱你!”我只好说。
“按捺不住了吗?”
“嗯。”
“我也爱你!”
“好吧,好吧,”我说,装出色迷迷的模样,“你也会按捺不住的。”
伊丽莎白笑了,但我隐约看到了她眼底的犹豫。我赶紧将她拥入怀中。12岁那年,我们终于鼓起勇气拥吻,还记得当时她周身散发着犹如新鲜空气和草莓的芬芳,令我心醉神怡、兴奋不已。而今天,她身上有股丁香和肉桂的香味,同样令人陶醉。亲吻的温暖,从我心底开始扩散到周身,舌头稍一触碰,过电的感觉仍然让我震撼。伊丽莎白却赶紧跳开,上气不接下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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