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宫小姐沉默地站着。末黑野先生继续说:“——我,从那时候开始,已经成为了无法相信‘公’这个东西的人了。不,无论是什么样的思想、什么样的主义主张我都不相信。因为我知道它能轻易打碎人们最重要的东西。现在,我抱有的仅仅是,纯粹的,非常纯粹的‘私’的仇恨。——如果说是为了思想而死,那么那个死去的男人也应该满足了不是吗?他就是这样的男人。他有他强悍的地方。那是谈论苍白的理想的知识分子们绝对没有的强悍,能平静地对待死亡的强悍。——再锋利的剃刀也敌不过锈迹斑斑的斧头的一击。”
末黑野先生,一定是仰天祈祷过了。有如,段仓在那儿一样。
“——但是,我怎么可能让他满足。段仓那家伙并不是因为他所宣扬的理想被杀的。而是因为更小的私怨被杀的。虽然小,但它却是什么样的理想主义都无法匹敌的,是绝对真实的——私怨,因为私怨被杀。”
别宫小姐低声说道:“如果是我父亲,肯定不赞同这种行为。如果因为仇恨把人杀死,这样一来人与人之间的对话就会就此终结。人与人之间的联系就会就此中断。”
“那个家伙并没有要求什么对话。因为他觉得那是对他来说绝对的真实,因为他带着他那永远不灭的真理的獠牙。——当我们在山中遇到虎狼,我们会首先要求和它们对话吗?当我的父亲、兄弟、孩子被吞噬的时候,我们必须和吃人的野兽对话吗?——对我来说,这样的事情做不出来。虽然不如别宫老师那样伟大。”
我忍不住了,大叫起来。
“拜托了。不要折磨别姬小姐——别宫小姐了。这个人,已经忍受了多少痛苦,你们是应该知道的啊。”
沉默降临了。过了一会儿,干原先生说话了:“末黑野只是在旁边看着而已。虽然我这样说,他可能会生气的。但是,事实就是这样。这个建筑物,是按照我的想法建造的。——打破了天窗才真正完工,它是我理想中的建筑物。——所以啊,最后,我想说的是,我才是这个事件的设计者和实施者。”
干原先生环顾四周,看了一圈那大大的天井。
“——要说,我们,是否这样故的资格,那资格,不可能有。——末黑野这家伙真不像话。因为他已经变成了能捍动人世间的那一类人物了。说起来,他已经是实践段仓们的那些大道理的操作者了。所以啊,他说因为‘私怨’什么的。因为,只能这样说啊。不,末黑野和我都是这样。——但是,这次这件事,政府是没有资格来审判的,如果这件事背叛了别宫老师的话,那我也无所谓。手枪,我有一把。——到此为止吧,事已至此,我想做的事已经完成了。”
别姬小姐紧紧咬着牙齿。
干原先生既非开玩笑,又非讽刺,是认真的。我希望“这番话能把别姬小姐救出来”。但是,段仓那家伙已经死了,别姬小姐盼望的裁判也不可能有了。那家伙只有这样的命。
别姬小姐不知什么时候说过。“一个人因为自己的正义,而把不同观点的人抹杀掉的行为绝对不能允许”。这个人,如果在元禄十五年,身在吉良府邸前的话,她一定会拼出性命去制止大石内藏助的【校注:即著名的元禄忠臣藏赤穗四十七义士事件】。这就是,这个人的“正义”。
“哎……哎。”我一边这样叫着别姬小姐,一边拉住她。
“有些事情是毫无办法的呀。别姬小姐希望的道路,一定是时间回到从前,——在干原先生还没有作案的时候制止他。再进一步说,——实际上,回到您父亲还没出事以前,阻止那惨剧的发生。——但是,那样的事情不可能做到。那样的事,谁也做不到呀。所以我们会痛苦。——但是我们终究是要向前走的啊。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我们只有把它铭刻在心里,继续活下去啊。”
我们知道事件的真相。我们通过把真相告诉末黑野他们二人,希望他们作为经历过这样的事件的人,今后会有不同的生活态度。
24
我们转身离开末黑野的宅邸,朝汽车走去。
斜阳照耀着我们的脸颊。晚霞染红了西边的天空。光秃秃的树梢,看起来就像彩色玻璃上的铅线。
“小姐——”
别姬小姐朝我看来。她把刚才在干原先生面前脱下之后,像忘记了似的一直拿在手上的制帽重新戴好,然后面向前方。
她一边整理好头发,一边说:“——我们走吧。”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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