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舍曼先生和班尼特看起来当时正在横穿旗舰街,班尼特的位置更靠近来车的那一侧。当时有一部公交车正靠站,班尼特看到卡车冲了过来,便后退躲了回去。估计是他的身体遮挡了费舍曼的视线,因此费舍曼先生并未看到卡车冲过来。当时,费舍曼还在自顾自地说着话·继续往前走着。班尼特抓住了他的胳膊想把他拉回来,但已经来不及了。因为卡车当时的速度并不是非常快,班尼特也稍微警觉一些,因此他便逃过一劫。
公交车司机也证实了班尼特和卡车司机的证词。他亲眼目睹了这起交通事故的完整过程。他认为费舍曼注意到了卡车之后,曾试图往前冲,而不是往后退。公交车司机自己也曾目睹过别人有相同的反应:这些人都认为,向前冲比往后退更安全。他觉得费舍曼只能怨自己。
结果,判决下来了,费舍曼被判交通意外死亡,其他所有人都无罪。
陶德杭特先生在图书室里全神贯注研读着这篇简短的报道。这件事如此直白,如此寻常,陶德杭特先生居然还产生了这样的想法,实在是不应该。不过当他看到第一眼标题的时候,他就相信不管解释和证词如何,费舍曼绝对不是死于意外。那只伸过去拉他的手……根本不是要拯救他。这只手没有拉他,而是推了他。
陶德杭特先生懊恼地不停自责。
因为他的懦弱,因为他的软弱,他亲手把这个正派的年轻人班尼特变成了凶手。当费舍曼被撞死的时候,他已经拥有一把手枪超过二十四小时了。而这把手枪本来就打算是用来对付费舍曼的。如果不是因为枪的主人那么没用、那么懦弱,年轻的班尼特也不会终生背负谋杀者的沉重十字架了。他,陶德杭特先生,本来能够拯救他的,却可耻地失败了。
陶德杭特先生双手抱着自己的秃头,为自己的无能呻吟了很久。
为什么陶德杭特先生会那么肯定年轻的班尼特当时将费舍曼推向了卡车,这点已经无法解释了。除了他之外,没有一个人那么想过。
而事实上,陶德杭特先生的判断完全正确。
04
费舍曼的事就这样结束了。
尽管很自责,但陶德杭特先生还是忍不住感觉到了一些自私的解脱感。他并没有打算杀掉费舍曼。他并不想杀任何人,尽管那些人真的非常讨厌。他不是那种能成为杀手的人。陶德杭特先生现在终于意识到了这一点。过去,他只不过一直在欺骗自己罢了。这种宽慰感真是令人沮丧,不过幸好,还有别的值得慰藉。毕竟,陶德杭特先生最希望拥有的还是宁静,现在他终于可以享受了。虽然最终没有做这件事,但至少他已经摆过了姿态。这样就已经可以了。
当这种解脱感逐渐滋生,陶德杭特先生甚至对于意大利和德国的事都安之若素了,他打算就这样平静地离开人世。
现在,生活看起来真是太宁静了。陶德杭特自己欺骗了自己。再也找不到一个跟他一样的人,居然傻傻地幻想自己会做些大事。然而到最后,当一个人越幻想自己会做些大事,他就会发现自己越失望。他会发现,一直以来的努力,最终会被一长串的琐事所轻易取代。这就像是一个跳高选手,他跑了老长的一段路,当到达跳高栏杆前,发现高度不是六尺,而只是六寸。
然而,尽管现在的生活很平庸,却恰好适合休养生息。陶德杭特先生变得不再那么易怒,他原本紧绷着的神经也放松了下来。白天的时候,他又坐在自己习惯坐着的花园里,晚上的睡眠质量也开始改善了。
“看来那还是有好处的,我是说上次的发作,”艾菲对格林希尔夫人说,“他真像变了个人一样。”
“嗯,我们还是希望他别再发作了。”格林希尔夫人虔诚地说。
总之,长话短说,就是陶德杭特先生以前一直上上下下的心情,现在终于平静了下来,生活也回到了过去那种舒缓的节奏。以前那些骚扰他平静内心的奇思妙想和奇怪欲望,都已经平息了下来。然而不久,意外又再度降临在陶德杭特先生身上,将他从这平静的生活中一把拖了出来。这次转折不仅影响了他剩余的短暂生命,还改变了其他几个人的全部生活。
这事发生在克里斯蒂拍卖行上。陶德杭特先生有个爱好,就是偶尔去瞧瞧世界上的珍宝在人和人之间易手。这次的拍卖品是一只十七世纪的大银碗。这只大银碗自打一出生,就一直被安置在北安普敦郡的某个偏僻的小教堂里。跟所有的古老英国塔一样,这个小教堂的英国古塔也濒临崩塌。当值的教区牧师认为对于教堂来说,一座坚固的塔楼远比一个银碗重要得多,因此在得到批准之后,便打算开始拍卖银碗,把金属变成水泥。
陶德杭特先生在学校里曾经有个朋友,名叫弗雷德里克·斯莱特斯。陶德杭特先生每每向别人提起这个人,都会以一种颇为不屑的口吻提到“那个叫斯莱特斯的家伙”。陶德杭特先生这种对斯莱特斯先生的刻意的贬低源自一种担心别人误会他在高攀的心理,仿佛他一提到斯菜特斯先生,就好像是在向别人宣传自己认识这个大人物似的。因为斯莱特斯先生是写小说的,而陶德杭特先生认为他的小说写得非常好。虽然公众并不这样认为,只有很少人听说过斯莱特斯先生的名字。所以,陶德杭特先生的贬低行为可能确实很符合他内心的想法,但实际上,收效甚微,是没必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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