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打扮得一塌糊涂——说一塌糊涂都算轻的——穿着那件变了形的旧西装,就是让诺伍德小姐不停铍起她美丽小鼻子的那件,戴着一顶破旧得像出土文物一样的帽子,前往诺伍德小姐处吃午餐。彼时,同一块蛋渍(令人无法理解的是,这块蛋渍居然还在)还显眼地挂在背心上。这就是有钱而又古怪的陶德杭特先生的品位。当他按下门铃准备开始演戏的时候,他不禁窃笑起来。紧接着,陶德杭特先生不得不承认,不管诺伍德小姐在他的记忆中有多少缺点,她确实是个张罗午餐的高手(他从未意识到,诺伍德小姐也许从头到尾都没张罗过午餐,只是把这一切都交给了身价不菲的名厨)。问题在于,就像之前喝鸡尾酒时一样,像陶德杭特先生这种身体条件的人,会拒绝眼前一切不能吃的东西。最终,女主人绝望地询问他到底能吃什么,而陶德杭特先生也谦虚地询问是否可以为他提供一杯牛奶和一片甜面包干。对于试图拉近主客之间暖昧关系的午餐气氛来说,这样的饮食真是没法带来什么情调。
如果陶德杭特先生曾猜测诺伍德小姐会身着暴露地俯身在豹皮地毯上,渴望而凄楚地望着他,那他可就会失望了。整个午餐过程中,并没有发生过任何不礼貌的行为,用餐后也是一样。诺伍德小姐轻啜咖啡,睿智地谈论着戏剧界发生的种种逸闻趣事,以飨客人。陶德杭特先生则在一旁快乐地倾听着,边听边后悔以前居然从未意识到咖啡是这般香甜。令他惊讶无比的是,他居然颇感自在。让他更加讶异的,则是他发现诺伍德小姐简直跟上次见到的时候完全不是一个人。她并未谈到任何一句有关他财富的事,也并未表现出当费洛威刚回到房间时她所表现出的那种让他大吃一惊的做作和虚伪。面前的这位女士,是一位侃侃而谈、聪慧纯真的女性,她欣赏她的客人,并乐意与之谈论、做伴。陶德杭特先生在午餐之前建立了好久的戒心和提防,都随着聊天的深入而渐渐融解、消逝。他开始放松心情,卸下担子,也变得越发亲切。
她真迷人,他心里想着。那些人是错的。她不是恶魔,而是跟他遇到过的其他女人一样,自然而令人愉悦。再过一会儿,搞不好真的会爱上她。
他不禁笑了起来。
“陶德杭特先生,你为什么笑了起来?”女主人礼貌地询问。
“我是在想,要是再过一阵子,我恐怕会爱上你了。”陶德杭特先生回答道。
女士微笑起来:“别那么做。这对我来说可是个烦恼哦。我应该永远都不会爱上你,而你无法想象,一个女人有一个爱她她却不爱的男人在身旁,是多么的烦心。”
“千真万确。”陶德杭特先生诚挚地表示同意。
诺伍德小姐抬起手臂,任由袖子滑落。她有意无意地瞥着自己白皙修长的手臂。
“坠入情网时,男人总是很古怪,”她评价道,“他们似乎认为在恋爱中,他们理应拥有某些特权,比如说嫉妒的特权。至少,他们并不会意识到这一点,因为当他们处于那种状态下,根本就没有办法思考。哦,可怜的小家伙。”
“哈,哈,”陶德杭特先生咯咯地笑道,“是啊,我想他们确实无法思考。嗯,我自己从未经历过那种状态,我很欣慰能这么说。”
“你从未恋爱过,陶德杭特先生?”
“没,从来没有。”
诺伍德小姐紧扣着她优雅的双手:“这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我真的相信你就是那种我一直在寻觅的人——哦,我已经觅寻了很久很久。而且我已经几乎要放弃希望了。哦,告诉我这是真的,陶德杭特先生。”
“什么是真的?”陶德杭特先生殷勤地问。
“呃,你和我可以成为非常单纯的普通朋友,不掺杂任何复杂的情感纠葛。你愿意和我做朋友吗,陶德杭特先生?”
“我真诚地希望成为你的朋友。”陶德杭特先生饱含热情地回答道。
“好!一言为定。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庆祝呢?当然,我可以为你准备一个《凋零》的包厢。但是这实在是太普通了。哦,我知道了!让我们来作个盲目的承诺,好不好?我们向对方提出请求,并发誓不管对方提出了怎样的请求,自己都要答应并实现,这很刺激吧。如果我同意的话,你会同意吗?”
“你的意思是,毫无保留地同意?”陶德杭特先生的警觉心突然又回来了。
“绝对毫无保留。你有这个勇气吗?我有。”最终诺伍德小姐看起来兴奋无比,她斜靠在椅子上,大眼睛(陶德杭特先生羞愧地回忆起,他当时居然想到了某些赤裸和猥琐的事)闪烁着某种孩童般的快乐。“你有勇气吗,陶德杭特先生?”她又重复了一句。
陶德杭特先生试图维护自己最后一点警戒心,但最终,还是崩溃了。
“是的。”陶德杭特先生露出一种在他看来愚蠢无比的微笑。而此时,陶德杭特先生的举动也确实愚蠢无比。
“哦,很公平,非常好,我们成交了。记住,我们彼此作出过承诺。那么,你先问我吧。”
“不,不,”陶德杭特先生空洞地傻笑着,“女士优先,你问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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