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来了,你一喝醉就这样,到底哪儿看不上了?”
杂工芳太郎的嗓门越来越大,嚷道:“你想知道?看在我们弟兄一场,就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你吧,两个耳朵掏干净,给我好好听着!……你舅舅只是武藏国新井方村的老百姓,你说他最近死了,给你留了一笔不小的遗产,你拿那钱在这里开酒馆。哼哼,少骗人啦!……若是小曲的唱词就算了,这么假的故事可骗不过世人。六平,我芳太郎的眼睛不是画的,别人稍有隐瞒,你哥哥我一眼就看得出来。你想这样三言两语就瞒天过海,没这么容易。看你店里墙面用了细细打磨的柏木板,天花板是鹌鹑眼的高级木料,小包间的房柱是鱼鳞纹榉木,饭桌全是没有棕眼的榉木,厨房里做了铜饰,酒瓶子全是唐津烧瓷,光这些少说就要三百两小判。你舅舅不过是上州的一个平民,就算三代不吃不喝,也攒不下这么多钱。怎么了?被我说中了吓傻了?……其实我芳太郎暗暗猜测,你是不是在宇津谷峠避雨时,杀了个瞎子按摩师,抢来了三百两。你以为骗小孩呀,什么上州的舅舅死了,哼,笑死人了。你这样的杀人犯,今后绝不是我的弟兄了,明白了吗?”
芳太郎说话间,六平已脱了围裙,光着膀子,完全变回往昔的轿夫模样。他盘腿坐下,拍着毛腿道:“没想到啊,竟被你看穿到这个地步。好啦,芳太郎,你也莫要生气,我不是有意扯谎。只是事出有因,才随口编派了几句,你就大人有大量,别计较啦!”
“既然你这么说了,倒也不是不能原谅你,不过得把事出有因的因,讲给大家听一听。对吧,大伙儿,不把话说开了,这事儿可没完哪,对不对?”
“就是,就是啊!……”几个轿夫一起嚷嚷着起哄。
“快点,六平。你要不说,小心我们一把火烧了你的店。”
颚十郎扭头对土土助道:“这下可有意思了。”
土土助也点头道:“没想到我们白吃白喝一顿,还有这样的余兴节目,实在有趣!……”
六平忽然笑嘻嘻道:“你们这么想听,就告诉你们吧。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听完可别吓趴下,趁现在扶稳了嘿。实不相瞒,给我出钱的,是那藤堂大人家的加代公主哩!……嘿嘿,臭小子们,吓破胆啦?……人家加代公主说,我六平长得简直和路考(濑川菊之丞),简直一模一样,让她一见倾心。她还说我做轿夫实在可惜,若是没有身份地位之差,真想招我做婿,留我在房里从早看到晚!……可惜这浮世可恨,此心愿无法实现。钱她有的是,所以出钱帮我买了间店铺,就开在藤堂大人家宅邸附近,这样便能一直远远地眺望我。就是这么回事。”
“你真是大言不惭,脸皮也太厚了,你像路考?这话太扯淡!……怎么看你都是一张水瓢脸,活像神社里的安产符。我说你脸上怎么就没写上安产俩字呢?……”芳太郎哈哈大笑起来,“再说那加代公主,人家在大名的公主里,乃是聪明绝顶,数一数二的人物!听说她每天早上梳洗,用的都是有金粉画的漆器盥洗盆。她天资聪慧,就连将军大人找她聊天,都要提早派侍女,去打听她的安排。加代公主怎么可能,看上你这抬轿子的愣头青?就算天地颠个倒,这事都绝不可能!……我们不插嘴听你讲,你倒蹬鼻子上脸,说得更不着调了!”
六平轻蔑地哼笑道:“只有你们这些下人,才会这么想。虽说人家是鼎鼎大名的公主大人,而我不过一介轿夫,可一旦相恋,哪里顾得上这些!……就算你说我是一张水瓢脸,人家照样觉得怜爱得很,喜欢得不得了。只要我开口,不论什么请求都点头答应。你们睁开眼睛,好好瞧一瞧什么叫美男子!……”
芳太郎忽然正色道:“原来是这样,没想到加代公主如此中意你,真让人吃惊,我都要对你刮目相看了。六平,你刚刚说只要你开口,加代公主什么事都会答应,没错吧?”
“没错,你用不着反复确认。”
“那能不能现在就把加代公主叫来,给咱斟杯酒呢?”
六平点头道:“小事一桩,小菜一碟!……只要写封信给她,她马上就到。”
“哦,真的吗!……那就劳烦你把她请来吧。能让俸禄三十二万石的大名家公主,给自己倒一杯酒,身为男人,这辈子也值了。快来写吧!……”芳太郎连声催促着六平,忽然一拍脑袋,“哎哟”一声,“这个……说来丟人,不巧咱几个都不会写字啊。”
原本这话就此打住便好,可土土助却插嘴道:“好,若是为此,就让在下帮你们写一写吧。”
阿古长戳他的膝盖,让他别掺和,可土土助喝得兴致极高,压根就没有察觉阿古长的暗号。他如行云流水般写下一长篇,末了来一句“这事儿真有趣”,便将信交给一名杂工送了出去。
那之后约过了一小时,笼屋门口忽然气氛大变。杂工们念叨着:“哪儿冒出来的,烦人,在人家店门口吵吵嚷嚷的,是附近的人吗?”他们拉开大门,喝道,“喂,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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