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波友卫说完,傲然凝视着甲斐守,
池田甲斐守和颜悦色地听完,藤波友卫目中无人的发言,这时更流露出,前所未有的温和笑容,说道:“你话语间多次蔑视上司,但看你热心公职,我听过便算。可话说回来,藤波,既然你敢夸下如此海口,莫非已对本次断鹤案,有了切实的推断?”
藤波头也不抬地道:“有也!……”
甲斐守不禁惊呼道:“哦!原来你早就有数了!……那瑞阳到底是自然死亡,还是被人杀害?”
“它是被杀的。”
“那对方又有何所图呢?”
“要说所图,只要恰巧在鹤御成前一天,瑞阳死去这一点便可解释。那鹤前几日都安然无恙,偏在这天,无缘无故死去,难道不奇怪吗?这背后一定有原因,只要认准这条线索,就可顺利破案。我断定凶手就是围子里的人。至于犯案动机,我已掌握了八九成。”
“到底什么原因?”
藤波友卫摇头道:“此事很可能关乎他人生死,单凭推断就指控的话,怕有草菅人命之嫌!……详细案情需待验尸后,再做全部说明,请您少安毋躁。”他说到这里,突然抬头对池田甲斐守道,“说到这里,我倒是有一事相求。”
“说说看吧,只要我能办得到,不论何事,都帮你实现。”
“请帮我准备一挺换乘用的快脚轿子。”
“你要那快脚轿子做什么?”
“这还用说,当然是去上总各地,搜查颚十郎的下落!……我猜小便组那群人,一定只会在宽广的利根河滩一带转悠,今天内绝对找不到他。而我认为他会在畝川支流的小港。若他确实在利川沿岸,那我便逆流而上,无论如何都要在天明之前,将他带回江户!……正如适才所讲,我这次是要拼尽全力,若此番断案对决不成,我一定死不瞑目!所以,我无论如何都要找到他!”
一小时后,在暮色尚浅的大桥上,一顶快脚轿子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开道吆喝声,如流星般向东疾行而去。
折芦
举目皆是一片枯萎芦原。木桩浸在水中,周围浮着一层薄冰。水鸟凄厉的叫声,从折断的芦苇丛中传来。
这里是横跨小松川与中川的平川洲,河对岸就是葛饰。此地地势平缓,分布有四木、立石、小菅等儿个村庄。
东方泛起了鱼肚白色,低矮的草房上空,冒起两、三道备置早餐的炊烟,显得格外寂寥。
河畔参差不齐、泥泞不堪的枯苇丛里,一个三十三、四岁的浪荡武士,正在悠闲地垂钓,只见他耷拉着一个异乎寻常的长下巴,怔怔地望着浮子。他身穿一件脏兮兮的黑色羽二重料袷褂,脚蹬一对粗稻草鞋,实在不像是钓客打扮,反倒酷似饿着肚子的海盗,被人追逼到这片河滩上来了。
此人本是甲府勤番的传马役,可是,才当班不到半年,便捅下了一个大娄子,结果又走在江户做与力的舅舅的后门,在北町奉行所里,分到查旧账的小吏一职。
藤波友卫以拼死的觉悟,去房州一带搜索,哪知他要找的这位“下巴怪”阿古十郎,对此却一无所知,就在这里悠闲地钓鲫鱼呢。确切地说,河滩边不只有一个颚十郎。
他身边还站着个疾病缠身的六旬老者。老人状甚可怜,正双手揪着野草,吸着鼻涕,絮絮叨叨地同阿古十郎说话:“方才我也说了,我家原本也算是中国地区①的名门望族,做大名的马回②,有俸禄五百石,过得衣食无忧,却因一点小事丟了饭碗。那之后,我家生活一直动荡窘迫。我家犬子传四郎——虽说好汉不提当年勇吧,可是他年轻时,确实是一把射箭好手,特别擅长大和流笠悬蟇目伴流的水箭,却因家道败落,不受重用,只能在离这里不远的小村井郊外住下,勉强过活。我儿媳妇因做不惯手工活,太过劳神,于去年秋天,丢下最大才六岁的四个孩子亡故了。我内人患有肺病,而我则有疝症,两人只能卧病在床。我儿子一个人供养七张嘴,到最后实在过不下去,只能出去到处求人,最后讨到一个在御饲场,做下饲人的工作。儿子有了工作,一家人终于喝上了一口米汤。可这世道也真是弄人。我本是马回,有俸禄五百石,却几经波折,竟然落到今天这步田地。犬子本有大好机会施展才能,如今只能做个蓬头垢面的下饲人。可那孩子一点不埋怨我,反而尽心尽力,可谓至孝。怎么看怎么想都觉得我这孩子命太苦。”
①古代日本按照驿站距离京都的远近,将全国分作“远国”、“中国”和”近国”。其所谓的“中国地方”意思指距离京城不远不近的地方,大致是今之鸟取、岛根、冈山、广岛、山口五县。
②在大名的马周围骑马,负责护卫的武士。
老人说到这里,揪住一把枯草,张着嘴哇啦哇啦老泪纵横。
颚十郎将视线从浮子上缓缓移开,问道:“所以您才寻死?”
“对……我想少一张嘴也好,多少能给儿子减些负担。”
“这见解可不好,您没和儿子想到一块去啊。那个叫传四郎的,为了让您活下去才如此拼命,您若是寻了短见,他不就白忙活了?……拿着五百石的俸禄,跟在大名身后,并非是世间的幸福。就算饥一顿、饱一顿,可一家人团团圆圆,已是至高无上的幸事。不过,单说都是空话,好,我来帮帮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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