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着仙波阿古十郎喝酒的,是神田的捕头——瘦松五郎。他人如其名,长得好像麹室里的豆芽,全身细瘦柔弱,干瘪发黑的脑袋,生在如鹭鸟般细长的脖子上。要说长,他的脖子与颚十郎的下巴,倒正好凑成一对。
瘦松酒量很糟,以至于菜名里带个酒字的食物,都能将他吃醉。可是,他现在却在画舫酒家,陪着阿古十郎喝酒,这怎么想都是事出有因。
瘦松接连为仙波阿古十郎斟酒,酒量不凡的颚十郎也有些上头了。他摇头晃脑地问道:“瘦松,你今年几岁了?”
“呃,三十……三十多岁吧。”
“你三十多岁都好几年了……确切的,到底几岁?”
“三十四。”
“那该说快四十啦。”
“不不不,还是更接近三十岁。”
“哼,这话有意思。先不说这个,我说你都这把年纪了,却只会这点小把戏,也真是要不得啊。”
瘦松继续装傻道:您说什么呀?”
“痩松,看着我说话。”颚十郎摸着长下巴尖,笑道,“我说你全都穿帮啦。”
“什么?……”瘦松五郎略感到吃惊。
“你呀,是被舅舅差遣来的吧。”
“您说什么呢。”
“还嘴硬,你这张有意装相的脸呀,上面简直写着‘我是受托而来的’这几个大字。肯定是舅舅放不下他那堂堂与力笔头的面子,不肯低声下气地来拜托我,便说我是个嘴松之人,让你给我灌饱酒,再塞点吃的,想办法套我的话。说只要灌醉了我,我便什么都说了。对不对,瘦松?”
“真是一字不差……”瘦松一不留神说漏了嘴,伸手搔了搔脑袋,嘿嘿赔笑说,“这一说可全露馅了,刚刚劝了半天的酒的功夫,全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这次的娄子可捅大喽。”
“这事打一开始就漏洞百出。你一个喝不了酒的人,却邀我又是去柳桥,又是去画舫酒家,一个劲儿地往酒上带,做得十分刻意,不太机灵。哼哼,你也别消沉。我脾气好,不会不给你面子。今天看你招待殷勤,就帮你出出主意吧。”
“不愧是阿古十郎啊。”松五郎拍手称赞。
仙波阿古十郎不拘小节地,将手搁在船舷上,支着下巴道:“快别抬举了我,这次到底是什么事?”
瘦松正色道:这次的事件十分离奇。您不喜欢听连篇废话,我就挑重点直说了。其实近段时间,在御府内发生了一件怪事。”
颚十郎拖若嗓子道:“嗯?怪?……怎么个怪法?”
“这事真叫人摸不着头脑。这个月也不知怎么地,江户城太平得不得了,简直是鸦雀无声。平时再怎么太平,一天内也会有个十几、二十起小案,可是最近十天,一起案件都没有。小偷小摸也好,敲诈勒索、掏空巢、诈骗也好,一起都没有。番奉行所和诘所①,均没有一桩案子上门,大家闲得就像在钓鲫鱼,哈欠不停呢。”
①捕快们临时休息、休整、预备出击的设施。
“原来如此,确实罕见!……”阿古十郎点了点头。
瘦松五郎点头道:“难道说这江户城里的坏分子,一个不剩地全得了疫病,奄奄一息了吗?这十手捕棍我已经握了十多年,其间从未见过此等怪事。我们思前想后,摸不到一点头绪。而让人担心的不只如此。据说南番奉行所已经对此事,调查得有些眉目了;同心藤波友卫让肥仔千太满城乱转,忙碌不停。南番奉行所都开始追查,我们却只能张嘴呆望,何况这个月,是我们北番奉行所值月班,实在让人窝火。因为这个,森川老大焦躁不已,可方才也说了,我们对此事束手无策。别说明白的见解,就连门道都没摸着。这么下去,又要沦为南番奉行所那群人的笑柄了。”
“这么看来,确实是笑话啊。”仙波阿古十郎故意顺水推舟地嘲笑道。
瘦松五郎可怜兮兮地道:您说这样的风凉话,我可不好做。您乃是整日反复查阅番奉行所里,旧捕犯录和赦免录的一顶一的奇人。老大派我来问您,可曾读到过类似先例,若有先例,当时是因何而起,又是如何收场的?这就是我今天一反常态,来与你陪酒劝酒的缘由。”瘦松说到这里,挪动膝盖凑上前道,“阿古十郎,在古时候,就算镰仓时代也好,可曾有过这样的先例呀?”
颚十郎装模作样道:“嗯,没听说过啊。”
“这可真遗憾。既然没有先例,那您对这种事,可有见解呀?”
“见解倒是有一点。
瘦松忍不住探出身子道:“是什么?”
“再不久,御府内就要出大事了。”
大黑
小便组的森川庄兵卫,在江户城里的名气不小,是公认继大久保彦左卫门①之后,另一大倔强老头。此时,他正在客堂的矮书桌边低着头,不知道在捣鼓什么,专心一志,目不斜视。
①大久保忠教(1568-1639),通称彦左卫门,著有《三河物语》,幕府将军得知他活的已经不久了,就想给他增加五千石的俸禄,但他拒辞不受。
仙波阿古十郎一如往常地,也不让下人通报,自顾自就晃进屋来。他双手环抱在怀中,站在门边,目中无人地“哟”了一声,算是寒暄,话音未落,便毫不客气地走进屋来,大大咧咧地在舅舅身边盘腿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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