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说遂带了缠子和庸芮两名卫士,与梁艾一起赶来板桥仓库。
板桥仓库是一座粮草仓库,正是昔日熊发担任令尹时被茅草商人放火烧掉的那一家,熊发智破纵火案后,又在原址修建了新的仓库。只因为这里位于朱河、龙桥河、新桥河三河的交界处,是郢都城中水陆交通最方便的地方。
唐姑果的尸首就停放在仓库的门房中,已经僵硬发青。看守仓库的卫士将尸首翻转过来,果然见后腰裤带处有一道细若鱼线的刀伤,宽不过一寸。由于正好在裤带处,伤口又极窄极细,出血很少,江芈公主及孟说均未发现端倪,公主的家奴还以为是他们虐待拷打死了唐姑果。
梁艾从怀中取出针袋,拈出一根银针,探入伤口,深达四寸。他略一思忖便道:“凶器应该是一柄锋利的匕首,宽不过一寸,径长不会超过七寸。”
缠子道:“这样尺寸的匕首很少见。既然验得伤口只有四寸深,梁医师如何能肯定匕首的刃长不会超过七寸?”
梁艾道:“你看死者伤口,皮肉平滑,没有任何翻卷。实话告诉各位,我擅治外伤,生平见过的伤者无数,但也从来没有见过如此整齐的伤口,如缝如隙,可见凶器锋锐异常。通常来说,刀刃长超过一尺的话,算上刀柄怎么也会超过一尺五,握刀在手,势必先回肘才能刺出,臂力加上腕力,又是如此罕见的神兵利器,必然要将死者身体刺穿。既然死者腹部并无伤口,可见凶器是柄极精巧的短匕,挺手就能刺出,刃身加上刀柄不会超过一尺,刀柄至少要有三寸,那么刃身就只有七寸了。”
孟说闻言很是佩服,道:“梁医师当真是好眼力。”
梁艾笑道:“我还可以告诉宫正君,凶手个子不高,武艺也不算强,应该连宫正君手下最普通的卫士也及不上。但这人一定是个老手,下手非但在要害之处,而且分寸拿捏得极好,刚好致命,不露痕迹,非冷静缜密之人不能做到。他手里能有如此锋利的匕首,也绝不会是普通人了。”
孟说心道:“当晚我到十里铺客栈见唐姑果,交谈后我立即进宫禀报大王,随即出宫去客栈逮他,前后不过一个多时辰。本来以为他已经逃走,谁知道却被公主派人绑去。唐姑果的下落只有寥寥几人知道,谁也想不到一名墨者会住在郢都最昂贵的客栈中。公主是在我禀报大王时留了心,倒也不足为奇。但这凶手居然能跟踪到公主家奴的外宅,在那些家奴眼皮底下悄无声息地杀人,当真可惊可怖。梁艾只知道凶手心思缜密,却不知道他能杀人于无形之间,能做到这一点的,只怕当世也没有几人。能请得动如此高手,大概也只有本国中的显贵了。”一念及此,不由得又开始怀疑太子一方。
唐姑果的价值虽然有限,但却处于相当微妙的位置,因为他的口供能够确认刺客行刺对象是大王和华容夫人中的某一个。江芈公主派人拷打唐姑果,无非是想知道真相——如果刺客行刺的对象的确是楚威王,那么公主会迁怒是他那一扑导致华容夫人被射死,也许会就此杀了他。但就算公主不杀他,如果确认是因为他的缘故导致华容夫人被杀,他也一样会被极刑处死,因为国君夫人神圣不可侵犯;如果刺客行刺的对象是华容夫人,唐姑果的口供将对太子槐一方十分不利,公主一定会千方百计地让他活着,好当众指认太子槐。事实是,唐姑果一直被关押拷打,可见他并没有说出任何口供,公主既然不知道真相,当然不会杀了他,可又不能轻易放了他,只好一直将他秘密囚禁。
唐姑果死,对江芈公主没有任何益处,但对公主同父异母的兄长太子槐却有着完全不同的意义。
纪山行刺案发生后,本来按照常理来推断,人人均理所当然地认为楚威王是行刺的目标,不过是被唐姑果那一扑,导致弩箭偏离,误杀了华容夫人。有这个前提的话,刺客很可能是敌国所派。但自从江芈公主在高唐观当殿提出疑问后,太子槐一方就变得嫌疑很重。公主人在王宫中,必然通过侍从内外传递消息,凶手能轻易找到唐姑果的囚禁之处,说明公主一方的动静早已被人监视。除了太子槐一方的人,还真没有人能够做到这一点。太子槐虽然莽撞无谋,但他的宠妾郑袖却是个促狭厉害的角色。也许是郑袖一方听到孟说正派人搜寻唐姑果的下落,担心他的供词对太子槐不利,所以派人杀他灭口。
孟说心中自忖思索一番,也不对旁人说明自己的看法,见天色已然不早,便叫众人散了,自己往令尹昭阳府上赶来。
08
郢都是天下名城,城池宏伟,城内碧波荡漾,绿树成行,景观为诸侯国王都之楚翘。但其风采最迷人之际还是在傍晚时分暮色降临的时候——一层轻烟般的薄雾笼罩了整个郢都城,氤氲遮盖住了流水秀丽婀娜的身影。朦朦胧胧的温情中,蓦然生出无数星星点点的灯火,在波心中眨巴着眼睛,闪动着欢愉。东南一带的凤凰山则显出深沉的轮廓来,静谧中更平添了几分神秘。
楚地风气开放,郢都并没有像中原诸侯国那般在王都实行夜禁制度,即使是入夜后,大街上依然人来人往,热闹非凡。但这种市井的繁华只限于市集和平民区,一到凤凰山一带的贵族居住区,便见不到丝毫喧闹的景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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