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夫在车里低低地蹲下身,看着那一群人上车开走。他们刚刚驶过,科夫便抬起身来,稍等片刻,尾随而去。他把滑雪帽拉紧了些,盖住新修剪过的头。原来的长发不见了,是该剪了,当时他这么拿定了主意。那几辆车在前头停住,科夫也停下来。一见那群人下车,科夫从背包里拿出一架照相机,咔咔咔拍开了。他把尼康放到一边,又拿出一副夜视望远镜,调整了一下远程放大钮,科夫一边挨个数着那群人,一边自己点着脑袋。
那群人消失在一座建筑里,科夫最后深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吐出来,脑子里把他迄今为止的生活像电影一样快放一遍。念大学时科夫像沃尔特·佩顿的翻版,只不过个子更大,速度更快。全美联赛时大家一致看好这个俄克拉荷马队队员,每个职业球队都朝他大把扔钱,还给其他好处,直到他在一场选拔赛中突如其来摔了一跤,撕裂了双膝前十字韧带,从一个超人,必然的第一人选一变而成为一个仅有寻常能力的人,再也引不起职业队教练的兴趣。眼前数以百万计的美元转眼间化为乌有,他懂得的惟一一种谋生方式也随之而去。之后他无所事事闲荡了几年,四处寻找借口,寻求同情,生活螺旋形地向下降,直到降无可降、再没别的地方可去。就在那个时候他找到了她,他的妻子进入了他的生活,宛如神迹——他一直相信这个——把他这具悲惨的自怨自艾的空壳从湮没中拯救出来。在她帮助下,他重新振作起来,实现了他秘不示人的一个梦想,成为一名真正的联邦调查局特工。
到局里后他这里那里流动了一段时间。当时黑人的机会还很受限制,科夫后来被打发去干毒品交易卧底的工作。上司直通通地告诉他,大多数“坏家伙”都跟他一个肤色。你能像他们那样走路,像他们那样说话,连你的长相都像那种人。他们这么说。
他倒真的没法不承认人家的话。这种工作危险到你绝不会生厌的地步,兰德尔·科夫从来就不大受得了厌倦。他一个月之内抓的坏蛋比大多数特工一辈子抓的还多,而且都是大鱼,策划者、赚大钱的人,不是那种拿廉价货色哄骗领救济的穷人挣上一毛两毛的街串子。他和妻子有了两个漂亮孩子,他正真心实意打算好好干一番事业,他的世界却突然间崩溃了。他再也没有了妻子。也没了孩子。
他突然回到现实中来。那些人出来了,上车开走。科夫又跟了上去。还有其他事情让科夫追悔莫及。六个人死了,因为他错得一塌糊涂,像那些嫩手似的被人哄了个团团转。他的自尊心受了打击,他怒火中烧。还有,那个被摧毁的小队的第七个人让科夫迷惑不解。那个人本来也应该送命的,却活了下来,其中原因显然没人知道。当然,这场竞技现在才刚刚开始。科夫想盯着这个人的眼睛问:你居然还能喘气儿,这究竟是为什么?他没有韦布·伦敦的档案,也明白近期内自己根本拿不到这份资料。没错,科夫是个美国联邦调查局,可同样没错的是,所有人毫无疑问都认为他成了奸细。卧底特工的生活就该像走钢丝似的,对吧?他们脑子里于是都该有点毛病,对吧?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做的是份什么样的工作啊,没人感激你。不过这没关系,他做这个是为自己,不为别人。
前面的汽车开进一条长长的车道,科夫停下来,又拍了些照片,接着转弯开走。看来今晚就这样啦。他朝现在对他来说是惟一安全的地方开去,这个地方并不是他家。他绕了个大弯,加快速度,这时一对车头灯不知从哪儿冒出来跟在他后面。这可不好,在这种路上不是件好事。科夫从不想引起别人的注意,也不赞成这么做。他转了个弯,那辆车也转弯。
好哇,真的麻烦了。他再次加速,尾巴也照做不误。科夫从腰问枪套里拔出手枪,确定保险是开着的。
他瞧了瞧后视镜,看能不能弄清楚要对付几个人,可天太黑看不清,这个方向连街灯都没有。第一颗子弹打爆了他的右后胎,第二颗是左后胎。他正拼命控制住车子,岔道上冲出一辆卡车,从侧面撞上他的车。要是他摇上了车窗的话,,脑袋准会把车窗砸穿。还不是冬天,那辆卡车前面却装了一架雪铲。卡车加大油门在后面推着科夫的车,他觉得车快翻了。卡车又一下猛推,将他的轿车推得翻过护栏。这里的公路盘绕在陡峭的山坡上,装护栏正是为了防止汽车栽下坡去。轿车一侧朝下砸在地上,接着滚动起来。一连串侧翻中车门大敞,车子滚下山坡,最后摔在崎岖不平的山脚,爆炸起火。
尾随科夫的车停下来。一个人下车,跑到拧成一团的护栏边向下望。他看见了火光,听见了汽油汽化后遇火发出的爆炸,又跑回他的车。两辆车溅起沙砾,离开现场。
他们走后,兰德尔·科夫慢慢直起身子。车子侧翻着地那一撞,摔开了驾驶座一侧的车门,把他甩了出来。他丢了枪,好像还摔坏了几根肋骨,可他还活着。他向下看看自己车子的残骸,又回头望望想杀他的那些人驶离的方向。科夫颤抖摇晃的双腿撑住身体,缓缓开步往回走。
韦布握紧那只受伤的手。他觉得脑子里满满的,都快炸开了,好像连喝了三大杯龙舌兰酒,快从嗓子里呕出来的光景。医院病房里只有他一个,门外有个带枪的人守着,确保韦布不会出什么事——至少,不会再出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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