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冲一个挂在墙壁上的电话机点点头,示意我过去,“在2号线,不知道是谁找你,声音听起来有点怪。”
我拿起悬挂着的话筒。
“雅各布,是你吗?”
“是我啊,爷爷。”
“上帝啊,总算找到你了。我现在需要钥匙,你知道在哪儿吗?”他听上去心烦意乱,似乎喘不过气。
“什么钥匙?”
“别闹了!”爷爷厉声说,“你知道是什么钥匙!”
“你一定丢在什么地方了。”
“一定是你爸爸教唆你的,”爷爷说,“快告诉我你把钥匙放哪儿了,我不会向你爸爸出卖你。”
“没人唆使我,”我试着转移话题,“今天早上你按时吃药了吗?”
“它们来了,你知道吗?都过去了这么多年,不知道它们究竟是怎么找到我的。我拿什么和它们决斗呢,难道用那把该死的黄油刀?”
我已经不是第一次听爷爷这么说了。他一天比一天衰老,坦白地说,他正在一步步地靠近死神。开始,他心智衰退的迹象还可以辨别出来,比如他经常忘记要买的东西,或者叫我妈妈的时候,嘴里喊出的却是姑妈的名字。
不知什么原因,最近几个月,爷爷变得异常焦躁不安。爸爸妈妈没有时间专门照顾他,因为担心他伤害到自己,所以正在考虑要不要把他送到养老院。因为各种原因,我是他唯一能找到的人。
和往常一样,我先尽量劝他镇静。“你现在很安全。一切都再正常不过了。过几天我给你捎盘录像带过去,我们一块儿看,你觉得怎么样?”
“别!你好好待着别动!我这儿很危险!”
“爷爷,根本就没有恶魔。早在战争年代你就把它们全部消灭了,难道你忘了?”我转过脸对着墙,尽量不让琳达听到我和爷爷之间这场怪诞的对话。她正在假装翻阅一本时尚杂志,时不时还好奇地看我一眼。
“不,它们没有被消灭干净,”爷爷说,“根本就没有!的确,我杀掉了很多,但它们来得更多了!”从话筒里,我听见他在屋子里这儿敲敲那儿敲敲,一会儿打开抽屉,一会儿又“砰”的一声关上。我想,他已经彻底崩溃了。
“你好好待着,别上这儿来,听到了吗?我没事的——看我怎么割下它们的触须、戳穿它们的眼睛!要是能找出那把该死的钥匙就好了!”
爷爷满屋子找寻的正是车库的钥匙。车库里,爷爷堆放的枪支和刀具足够装备一个民兵连。他用了半辈子的时间来收集这些武器。那时,他经常不辞辛劳地长途跋涉,赶赴全国各地的枪支展览。赶上周末天气晴好,他会强行带着家人去射击场练习枪法。爷爷对这些枪支简直到了痴迷的地步,甚至睡觉都要和它们在一起。爸爸手里的一张老照片可以作证。照片上,爷爷正在打盹,手里握着一把手枪。
至于爷爷为什么对枪支如此痴迷,我曾问过爸爸。爸爸的解释是,像爷爷那样当过兵,并且遭受过精神创伤的人,有时做出一些异于常人的举动,也没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对此我理解为,尽管那些恐怖的事情已经过去很多年,但爷爷依然没有真正从阴影中走出来,即便在家里——这个对他来说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他依然觉得危机四伏。更具讽刺意味的是,那些曾经控制着他的恐怖幻想和错觉,现在全部成真。而车库里那堆枪支弹药,无时无刻不对他的生命构成威胁。正因为如此,爸爸才把钥匙偷偷藏了起来。
我继续撒谎,说不知道钥匙放哪儿了。爷爷急得直跺脚。他满屋子乱转,一边谩骂,一边敲打。
最后,爷爷说:“既然那把钥匙对你爸爸这么重要,就让他拿去好了。你跟他说一声,让他别忘了来给我收尸!”
结束了和爷爷的通话后,我马上拨通了爸爸的电话。
“爷爷疯了。”我说。
“他今天吃药了吗?”
“他没回答,但听上去好像没吃。”
爸爸叹了口气,“你能顺便过去看看他吗?我有事情,现在走不开。”
爸爸是鸟类救助中心的一名志愿者,职责是帮助受伤的鸟类,比如被汽车碾伤的雪鹭和不小心吞下鱼钩的鹧鸪等,并对它们进行康复救助。他还是一位业余的鸟类爱好者和自然主义作家,家里那堆从未发表的文稿可以作证。当然,如果不是出生在一个开了一百一十五家连锁药店的家族,这些都不可能成为他的正式工作,除非他娶到一个家境富裕的女子。
不过我的工作也不是正式的,只要我想离开,随时可以出来。于是我答应他走一趟。
“谢谢你雅各布。你答应我,一定好好照顾波特曼爷爷,好吗?”
“你说要把他送到养老院,这不过是把麻烦推给别人。”我说。
“我和你妈妈还没有最终下决定呢,孩子。”
“你们铁定已经打好主意了。”
“雅各布……”
“爸爸,我能照顾爷爷。真的。”
“也许现在你能照顾,但他的状况会越来越糟。”
“无论如何我都能把他照顾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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