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王皇后被废,用的就是这个罪名,皇帝似乎忘了往事,他头疼地想了想,道:“写!”
上官仪松了口气,厌胜是无法摆脱的大罪,至于她咒的是自己还是皇帝,含糊其辞就好,武后再难以翻身。他唇齿留笑,惬意地提笔修改。
笔可以杀人。
武后一向轻视他。他知道那妇人对自己的评价,说他是只会写诗媚主的文人。如今,他要让武后知道,他的笔,可以废黜皇后。
第十一章 从此天下不太平
蓬莱宫掀起一阵旋风,武后来不及带任何仪仗,长长的霞帔曳过殿阁,径直闯入紫宸殿。她大腹便便的身躯丝毫没有不便,傲慢地、气势汹汹地踩出每一步,大殿在她脚下颤抖。
咚,咚,咚。
皇帝如被雷击。正在书写诏书的上官仪惊愕抬头,一团墨滴下,沾污了整个字。偏巧落在“废”字上,遮去部首,像写了一个“发”。
皇帝跳了起来,急急迎上去,武后秀靥清寒,一把推开他,直直冲向上官仪。上官仪慌忙站起,笨拙地用双臂挡住诏书。
武后眼明手快,从案上扯下诏书,随意瞥了两眼,转头对皇帝怒目而视:“我为李家兢兢业业,陛下竟要废我?”那个字模糊不清,可是她心如明镜。
皇帝嚅嚅不言。
武后一阵悲愤,她想,四个儿子,竟不能维持帝心。她冷笑蔑视上官仪,是这个人在弄鬼!她拾起砚台砸了过去,上官仪昂首不避,磕在额头上,顿时肿起,一脸的黑墨更似恶鬼。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武后只觉晕眩,好,这是你们逼我。
“上官仪,”她冷冷地说道,眼神利如刀刃,“你在为废太子谋划吧?你难道以为,只要除去我和弘儿,就能迎回李忠?他是个无能的庶人!”
上官仪浑身一凉,他曾是废太子李忠的属官,若说他有谋逆复辟之心,如何能说清?
“皇后殿下,臣只知对陛下一人尽忠。”他立直腰背,特地把“一人”说得极重。上官仪瞥了一眼皇帝,威风全无,对武后敢怒不敢言,听到废太子的名字也没有反应,不禁有些心寒。
武后冷笑呵斥:“上官仪,你大病未愈,回家养病去吧!”
上官仪不动,他在等皇帝的指示。皇帝垂着头,脸色昏暗,像是随时可能逃走,又像是被藤蔓缠死的主干,开始腐朽坏死。上官仪感到惶恐,他期待地望着皇帝,只要皇帝拿出君王的气势,武后也无可奈何。可是,皇帝心虚地站着,如同做了亏心事,等待宽宥的丈夫。
徒使妇人成名!
上官仪长叹一声,丢下笔,向皇帝行礼。皇帝满腹言语无从说起,神情复杂地点了点头,目送他离去。
武后走到皇帝身前,抬手轻抚他的脸。为什么,在这深宫,最后要剑拔弩张相见?他们是一家人,高高在上,无所不能的一家,一不小心就会你死我活,六亲不认的一家。
这就是天家。
皇后可以废黜,太子可以废黜,那么,皇帝能不能废?武后心中冷笑,却生生逼出两颗大泪,哀婉地凝视皇帝。
“雉奴,你我恩爱多年,如今我身怀六甲,你想要的公主即将诞生,你就忍心……忍心她一出世,娘亲在冷宫里受苦?”
皇帝浑身一震,顾左右而言他:“郭行真为何要害上官仪?皇后心里清楚。”
武后泫然落泪:“郭行真是太子属官,为太子效命。上官仪心怀不轨,郭行真想杀他,也是为了太子,与我何干?”她转而抚摸小腹,柔声说道,“雉奴,我就快生了,你不是一直想要个女孩儿?太医说,今次很可能就是女儿。”
“真是女孩儿?”
皇帝似乎忘了其他,把手伸过去,武后却握紧诏书,在意地摇了摇。
“陛下真对我有疑,废了我也好。”
“朕这就撕了诏书。”皇帝拿起诏书用力撕扯,一时扯不烂,被武后抢过。
“烧了就好。”她靠近烛火点燃诏书,倏地一片明亮,火光映红两人的脸。武后雍容的笑颜,在烛火下显得阴晴不定。
皇帝虚脱地坐回宝座。在脑海里,他幻想了一遍废后的经过,纵横捭阖,挥斥八极,武后只能跪在他膝下乞怜。他的目力突然好了,倨傲地目睹她的无措,丢下诏书任她苦求他收回旨意。
武后像是被烫了手,丢下一团灰烬。
皇帝回到了现实,烈焰温暖却伤人,权位是一把双刃剑,他们,回不去了。他不再痴迷于她的怀抱,她不再甘心做一个皇后。
武后轻松地一笑,继而拧紧了眉。皇帝疑惑地看着她,还有什么不满?武后一张脸皱起来,痛苦瞬间撕裂了她。
“要生了--”她无力地张开手,皇帝一把接住。沉沉的身子倚上去,武后得到支撑,眼珠里放出光来,“快传太医!”
整个蓬莱宫急速运转,太医王溥提了医箱匆匆入内,他身后跟了八名医师,如临大敌地在寝宫外候着,太医署和尚药局的女医与稳婆麻利地伺候武后。皇帝在外面焦急地等候,皇后阵阵惊叫落在他耳中,期待、愧疚、后悔、烦恼、压抑,种种心绪交替往返。
他已经是多个孩子的父亲,但他突然深切地渴望这个孩子的到来,仿佛这会弥合他与武后之间深深的隔阂。他会给这孩子最好的一切,这样武后就知道,他心中还是有她的,是了,他不能没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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