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子楼里,睿姬如遭雷击,许久,勉强一笑。她得罪的男人太多,既入红尘,又想不沾俗世污秽,哪里有那么多的好事呢?
元镇,我的郎君,你几时能归来?
“彩云,等我想想法子,寻个好人家把你嫁了,我就再无后顾之忧。”她低低叹气。
“什么时候了,姐姐你还想着我……”彩云哽咽,恨恨地道,“元公子偏又不在,你连个商量的人也没有!”
“这世上,从来没有什么英雄。”睿姬漠然说道,心哀若死。她不愿相信元镇是负心郎,可是在最后关头,他不在她身边。
“姐姐,去求陇西王吧!”彩云心急地说,这时抓住什么都是救命稻草。
“满城注目,命不可改。”睿姬叹息,她太清楚这里面的勾结。龙王阻碍大军东行,陇西王绝不会冲上去做靶子。说到底,她不是长袖善舞懂得周旋的女子,不想以色事人,就无人肯帮她出力。
“你就真的入道观做女冠?”彩云心疼地问。
“总比留在燕子楼,任人采摘强。”睿姬想起元镇,一阵黯然。他不在,她没了与权贵们虚与委蛇的动力,不如隐匿在道观中修行。
“姐姐,三年啊……到时韶华已逝,元公子只怕另娶他人。”彩云从不看好欢场男人的痴情,“要我看,他会不会收了哪家的钱,要把你让出去?”
“不要这样诋毁元公子。彩云,我要吃三年的素斋呢,会变瘦的吧。”睿姬眨眨眼,打趣地说,尽可能平复心情。彩云毫无取笑的心思,越发痛恨起元镇。
洛水惊变,远征扶余,这种国家大事,与一个小女子有什么相干?把银睿姬推出去祭神,明眼人一看就知其中猫腻。可是,她们无处申诉,没人会替睿姬说话。原本元镇若在,凭他的人脉和财力,多少能找到门路求情,如今撇下睿姬这个弱女子,上天无门,唯有等死的份。
如果睿姬持戒后,龙王依然不肯消停呢?
会不会把她投入洛水中,直接祭奠龙王?
彩云悚然而立,不敢再多想,颤颤地望着睿姬,后者洞悉的目光,似乎早已看透这场纠葛背后的阴谋,坦然中渗出悲哀之色。
失去了情郎,没有了爱情的浇灌,睿姬就像一朵移植异地的花朵,生机逐渐抽离。
没有奇迹发生的话,她即将凋谢成泥。
一日后。
洛阳全城空巷,追逐花魁献祭的仪仗。在喧哗鼓噪的笙歌中,银睿姬背弹琵琶,神情凄艳。无数百姓穿梭过往,仰头瞻望国色天香的花魁,如数不清的海草,缠住一尾美丽的鱼。
睿姬心下难过,却要强颜欢笑,默默用琵琶曲音,挥洒不尽的愁意。
她已经等不来她的良人,她的英雄。命运开了个玩笑,让她恍惚地以为,她是幸运的,以为在漆黑的长夜,顺了那熠熠灯光找寻过去,会有她想要的幸福。可是她错了,美梦越是完满,越是跌得粉身碎骨。
她是被摘起的鲜花,表面上花色鲜妍,美色犹存,骨子里,热血已经干涸。
睿姬冷冷地瞥向远方,洛水之上,一艘艘停泊的战船旗帜飞扬。大唐已经没有男人了吗?一个所谓的龙王,就让这些将士瑟缩在船坞内!十万雄兵斗不过龙王,徒让她一个女儿家挺身献祭!
她悲哀地想,男人,真是靠不住啊!事到临头,把她推向深渊,自欺欺人地以为这就是结束。
不,如果真有龙王,她期冀它能够收拾这些懦弱的人。
皇城外,战船坞口。
尉迟真金跟随武后视察军情,水军已恢复士气,物资正源源不断运送到新船上。河面上数十只船舶小心翼翼地巡逻,出事水域的沉船尚未打捞,只待大理寺过去勘查。
武后心不在此,她遥遥凝视对岸追逐睿姬的人群,全城沸腾,成千上万的百姓仿佛在狂欢庆祝,有着新年时的热闹。众星捧月的焦点睿姬,这般年轻,这般容色,洛阳倾城而动,只为她一人。
武后不禁涌上一丝淡淡的妒意。论身份,皇后与官伎天差地别,根本无需与睿姬比较。可是同为女人,武后忍不住要嫉恨,她无法胜过岁月的摧折,睿姬拥有的青春年华,是她深为渴望的。
她在睿姬这个年纪,承欢于太宗身前,如花美艳。武后神思恍惚,那时的自己,若是坐了肩舆巡游,也会如睿姬这般,被世人争睹美色吧。她嘴角扯出一声轻笑,很快从回忆中挣脱开来。
一个妓女,弄得满城风雨,实在太过!
“如此荒唐,大理寺不管管吗?”
随侍在旁的尉迟真金不卑不亢地道:“回皇后,大理寺主掌缉凶查案,整饬风俗不在微臣管辖之内。”
武后一想,她是气糊涂了,收回了目光。
“好,你既然擅长查案,洛水龙王的案子,要几天才能查明真相?”
尉迟真金语塞,突然说不出话。以水军之精锐,尚看不出所谓龙王的底细,如今线索渺茫,他该去哪里查?唯有反复搜索船难地点。可是他又不甘认输,他自信能查出幕后真凶,只是时间早晚而已。
“我替你定了吧,十天,十天内查出真相,否则提头来见。”武后语速极快地敲定了他的生死。
她的嫉恨与怀念,她一时的混乱心绪,被这道残酷的命令掩盖。尉迟真金来不及推敲武后的想法,震惊中应声领命,双手不自觉地颤抖。傲气如他,不想在人前输了气势,俊秀的脸上神色依旧清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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