睿姬饶有兴致地读着元镇的诗,神色尽是赞叹,彩云想起他痴迷的样子,扑哧笑道:“那个呆子,写首诗就被你看中,千百金的财帛你却无动于衷。好姐姐,你难道不想脱籍、不想赎身?”
睿姬玉容一黯,苦笑道:“傻丫头,你以为,乐籍是轻易能脱得了的?官伎无法给自己赎身。皇帝会把我们赏赐给有战功的将臣,他们欺凌我们的领土之后,又以玩弄奴婢为乐……或者,等年老色衰,恩赐回归故里。听说,做尼姑和女冠的前辈很多……”她神色渐变肃然,呆呆地凝视跳动的烛火。
唐律中良贱不婚,所幸太常音声人即教坊官伎,可以婚同百姓,但只能嫁于庶人。毕竟,还有一条律法,士庶不婚。除非门阀内官无视议论,情愿通婚,就算嫁作妾侍,在府中的地位也可想而知。
彩云知睿姬想起旧事,她看出睿姬不同寻常。作为扶余人,睿姬精通大唐文字,又熟知各种乐曲,来历绝不简单。睿姬不肯多提,她也不敢问,沦落到娼家的人,谈什么身份。
“姐姐,你要我收他的诗,莫非,看上了他?”彩云转过话题,细看那诗作,字体风流秀媚,是才子手笔,“可是,为什么你对他不假颜色?”
提到元镇,睿姬心绪稍安,展开手中长卷,秀外慧中的行书正若那一曲琵琶,柔媚中有傲骨。
千悲万恨四五弦,他听出了她的乐意。
她已经学会了四弦琵琶,平时表演亦常用四弦。当她要自诉心事,睿姬就会取出五弦琵琶,哀哀弹奏。
她是笼中鸟、阶下囚,难得他书写出她的离恨,她的别愁。
背井离乡到大唐绝非所愿,在洛阳,她看到处处笙歌,也目睹硝烟四起。远在东都之外,她的故土被唐人盘踞,被百济和新罗侵蚀。她胸口中的疼痛,从离开故乡的那刻,就没有减轻过。
睿姬看不起任何一个唐人,但她承认,写下这首诗的男子,可以例外。她想求一份真正的爱情,她坚信爱能让她战胜一切艰难,这是她柔弱身躯下的最后信念。
摩挲他留下的墨迹,她停在元镇的名字上,仿佛在哪里听过这两个字。
“他呀,痴傻失望的样子,是让人心疼。”睿姬咬唇轻笑,想起元镇痴狂的神态,弯起了嘴角,“但是,男人是贱骨头,要是他写一首诗,我就低眉顺眼,他岂不是轻看了我?”
“我知道了,这是欲擒故纵!”
“嘘--”睿姬眨眨眼,忽然想起一事,“除了诗,他还送了什么?”
彩云想了想,皱眉道:“茶叶什么的。”
睿姬起了兴趣,求她拿来,彩云要了好处,分得一支簪子,慢悠悠去厅堂里,打发清点财帛的婆子,取来了元镇留下的茶具、茶谱和茶叶。
以睿姬的见识,竟不识得他所赠茶具名目。风炉、火筷,依稀猜得出来历,其余大大小小的器皿,形制不一,都能盛水,究竟做何用?她一头雾水,摆弄来去,完全看不破元镇的用意。
她在教坊见过达官贵人喝茶,从没有这般讲究。
“他勾起了我的好奇。”睿姬咬牙切齿,“这才是欲擒故纵呢!”
彩云不解地望着她,一堆无用的器具,睿姬偏偏很在意。
翻开茶谱,睿姬没想到琳琅满目,天底下竟有如此之多的奇妙茶品。不知不觉看了数页,她叹息停下:“依书中所言,每种茶烹制方法各有不同,胡乱煮了,只会暴殄天物。”这分明是放长线,要她愿者上钩。
彩云挠头,中原人就是矫情,简单的东西掰出七八种花样。
“彩云,你帮我去查这个人,他的来历身份,越细致越好。”睿姬急急说道。
彩云不动,斜睨着眼,道:“无官无职,不是姐姐该选的良人。”
睿姬莞尔一笑,露出莹莹皓齿。
“谁说选他!知己知彼而已。你放心,谁先低头,谁就输了。花魁竞选之前,我不会对男人动心。”
她说完,秀眸忍不住瞥了一眼诗卷。
他的真心,会有几分?他的痴情,有多长久?这个叫元镇的人,就是她想相伴终生的男子吗?睿姬怅然地合上诗卷。
她不知道,她渴盼的惊天动地的相逢,犹在千里之外。
千里之外,并州都督府。
并州即太原,是李唐的发祥地,也是武后与狄仁杰的故乡,武后登基后成为唐朝北都。并州西城又称晋阳城,皇宫与官署尽在此城中。
当长安、洛阳两京,沉浸在秋日花开的丽景中,并州大雪飘飘,骤降的秋雪令街巷银妆素裹,路人行色匆匆,默然赶路。
雪色遮掩下,一个青色身影兔起鹘落,在街巷中疾奔。
南市的店铺在风雪中热闹不减,铁器行、丝绸店、金银行、笔行、衣肆、酒肆、毕罗肆、秋辔行、饮食店,时有打伞的人影穿梭。
狄仁杰身穿青色袍衫从天而降,自一家绢行的屋顶上跃下。店铺的伙计和客人吓了一跳,看清他七品官员的服饰,松了口气。
狄仁杰朝四周拱手,英气的面容微微一笑,大声道:“市官办案,闲人自便。”挂出市署官员的名头,他锐目扫视,瞬间将一众人等举止表情收于眼底。
忽然,狄仁杰大步走向一个胡人。那人身著圆领开衩齐膝衣,正打开一匹绫罗,仔细瞧着纹样,狄仁杰一掌按住他的肩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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