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拉瑟穆斯·欧森用温润的声音说,这声音已伴随他的妻子二十五年,陪伴她渡过政治抉择、驾照路考、愤怒风暴和古怪的恐慌发作。“这是当然的,”他说,伸出手臂环抱梅莉,“你工作得很辛苦,必须思考很多事情,你的脑子没有力气将那种念头挡在外头。”
“那种念头?”梅莉说,转头看着沙发上的丈夫,她早就已经对他们正在看的《真爱至上》DVD没兴趣了,“那种念头,那种垃圾,你是这个意思吗?”
“我是什么意思并不重要,”他说,指尖相触,“重要的是……”
“……你怎么想。”梅莉模仿他的语气说,“天哪,拉瑟穆斯,你不要再看费尔医生脱口秀了。”
他发出柔和的呵呵笑声:“我只是想说,你是挪威议会的议员,如果你觉得受到威胁,随时都可以申请保镖来保护你,不过这是你要的吗?”
“嗯……”梅莉发出满足的声音,拉瑟穆斯的手指开始按摩她最爱的部位,“你说‘你要的’是什么意思?”
“你想想看,这样会发生什么事呢?”
梅莉想了想,闭上眼睛,感觉丈夫的手指将平静与和谐按进她的身体。她是在芬马克郡阿尔塔市的挪威就业服务中心工作时认识拉瑟穆斯的。当时她获选为NTL干事,NTL是公务员工会,因此她被送去南部的索玛卡会议中心接受训练。第一天晚上,有个清瘦男子过来认识她,男子有一双炯炯有神的蓝色眼睛和快速后退的发际线,他的说话方式令她想起阿尔塔市青年俱乐部那些受到救赎而快乐无比的基督徒,只不过他口中说的是政治。他担任社会党秘书,协助议员处理实际的行政工作、旅行事宜、媒体公关,有时甚至还要替议员写演讲稿。
拉瑟穆斯请梅莉喝啤酒,问她想不想跳舞。他们跳了四首越来越慢的经典老歌,身体有越来越多的接触,这时他问梅莉要不要加入,不是指要不要去他房间,而是指要不要加入社会党。
梅莉回家之后,开始参加阿尔塔市的社会党聚会,晚上就和拉瑟穆斯在电话上长谈,聊那天做了什么、想了什么。梅莉从未大声说出心里话:有时她觉得,他们共度的最美好时光,是分隔两千公里的那段时间。后来任命委员会打电话来,将她放上候选人名单,接着就像变魔术似的,她被选为阿尔塔市的市民代表。两年后,她成为阿尔塔市社会党副主任委员,来年,她坐上了郡议会的位子,就在此时,她又接到一通电话,这次是挪威议会的任命委员会打来的。
如今她在挪威议会有个小办公室,有个伙伴帮她准备演讲,规划未来政治之路的蓝图。她总是避免自己捅出大娄子。
“他们会派一个警察来照顾我,”梅莉说,“媒体会想知道为什么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女议员,需要花纳税人的钱请保镖陪她跑来跑去,一旦记者发现原来是因为这位女议员怀疑有人在公园跟踪她,他们一定会说,既然如此,奥斯陆的每位女性都可以用这种理由来花国家的钱,请警察保护。我不想申请保镖,别再说了。”
拉瑟穆斯静静一笑,手指继续按摩表示赞同。
风吹过维格兰雕塑公园的光秃树木,发出呼啸之声。一只鸭把头深深藏进羽毛,从黑漆漆的湖面上漂过。维格兰露天游泳池空荡荡的,里头只有成堆的腐烂树叶。这个地方似乎被永远遗弃,宛如失落的世界。风在深邃的游泳池里卷成旋风,在十米高空跳台下唱着单调的哀叹之歌。跳台矗立在夜空中,宛如一座绞刑台。
8 雪警
下午三点,哈利醒来。他打开包,放进一套干净衣服,又在衣柜里找了一件羊毛外套,出门而去。天空飘落的毛毛细雨唤醒了他,让他看起来颇为清醒。他走进施罗德酒馆烟雾弥漫的褐色空间,看见常坐的那张桌子有人,于是走到角落的电视下方。
他举目四顾,看见各桌的啤酒杯前有几张生面孔,除此之外,这里一如往昔。莉塔走了过来,将一个白色马克杯和一壶咖啡放在他面前。
“哈利。”莉塔说,不太像是欢迎的口气,比较倾向于想要确认是不是他。
哈利点了点头:“嘿,莉塔。有旧报纸吗?”
莉塔快步走到里头的房间,搬了一沓发黄的旧报纸出来。哈利一直不知道施罗德酒馆为什么会保留旧报纸,但他曾多次因此受惠。
“好久没见到你。”莉塔说,随即离去。哈利想起他为什么喜欢来施罗德酒馆,除了这里是距离他家最近的酒馆之外,更因为这里的服务生不会多话,懂得尊重客人的隐私,他们会注意到你再度上门光顾,但不会要求解释。
哈利喝下两杯咖啡,觉得意外地难喝,同时快速翻阅报纸,大致了解过去这几个月挪威王国发生了什么事。一如往常,没发生什么大事,这也是他最喜欢挪威的地方。
某人赢了“挪威偶像”选秀节目;某位名人在舞蹈比赛中被刷了下来;某位丙级足球选手被逮到吸食可卡因;船运大亨安德斯·高桐的女儿莲娜·高桐提早继承数百万家业,并和一名长相俊俏却不那么富裕的投资客订婚,未婚夫名叫东尼。《自由杂志》主编亚菲·史德普写到,挪威非常希望成为社会民主国家的典范,却现在才记起自己其实仍保持君主政体,同时感到羞愧。看来一切如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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