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黄的车内灯光照射下,金黄色的弹匣闪烁微光,弹匣内的铅质子弹直径为十六毫米,是世界上口径最大的子弹。知更鸟案结束后,哈利在写报告时,一名弹道专家跟他说,马克林步枪的口径远超过合理限度,即使是用来射杀大象都太大,比较适合用来把树射倒。
哈利将望远瞄准器卡到定位:“开快点儿,索尔。”
哈利把枪管架在空乘客座上,测试扳机。车子颠簸不已,因此他的眼睛和瞄准器保持一段距离。瞄准器需要调整、校准、仔细调校,但哈利没有时间进行这项工作。
他们到了。卡雅望出车窗,下方的点点灯火是戈马市,更远处的基伍湖上矗立着灯光闪耀的钻油平台,黑绿色的湖水映照着莹灿月光。最后一段路是一条泥路,绕行山顶,车子大灯扫过光秃的黑色月球表面,驶上了山顶高原。高原由一块平坦的碟形岩石构成,直径大约一百米。司机朝高原尽头驶去,穿过四处飘荡的白色烟雾,一旁的尼拉贡戈火山口将烟雾染红。
司机关闭引擎。
“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吗?”东尼说,“这件事我想了好几个礼拜。知道自己快死了到底是什么感觉?我说的不是身陷危机的那种恐惧感,那种感觉我自己也体验过好几次。我说的是那种就在此时此地,你非常确定你的生命将要结束的感觉。你能……说明这种感觉吗?”东尼稍微向前倚身,看着卡雅的眼睛,“慢慢来,找到适当的形容词。”
卡雅直视东尼双眼。她预料自己会惊慌,但惊慌的情绪并未出现,她的心情就跟周围的岩石一样冷硬。
“我什么都没感觉到。”她说。
“别这样,”东尼说,“其他人都吓到没办法回答,只能胡言乱语。夏绿蒂·罗勒斯呆若木鸡,像是过于震惊。艾里亚斯·史果克连话都说不清楚。我爸哭了。这种感觉只是混乱吗?还是含有一些反思在里头?你觉得悲伤吗?懊悔吗?还是松了口气,觉得不必再奋斗了?比如说,看看莲娜,她已经放弃了,像一头准备乖乖赴死的羔羊。你呢,卡雅?你有多么渴望交出控制权?”
卡雅在东尼眼中看见发自内心的好奇。
“那我问你好了,你有多么渴望掌握控制权,东尼?”卡雅说,舔了舔嘴唇,“你在幕后主使者的引导下,杀了一个又一个人,结果却发现这个主使者竟然是以前被你割下一截舌头的少年。你可以告诉我,当你知道这件事以后,你有多么渴望掌握控制权吗?”
东尼的目光落在两人中间,缓缓摇了摇头,仿佛是在回答另一个问题。
“我原本不知道这件事,后来才在网络上读到老史凯伊逮捕了一个我们村里的人,也就是欧雷。谁想得到他有那个胆子?”
“你是说恨意吧?”
东尼从口袋里拿出手枪,看了看表。
“哈利迟到了。”
“他会来的。”
东尼哈哈大笑:“可惜对你来说太迟了。对了,我喜欢哈利,真的,我跟他玩得很开心。他给了我他的手机号码,所以我从沃斯道瑟村打电话给他,却听见语音信箱说他会在收讯范围外几天,让我大笑不已。他当然是在荷伐斯小屋,那个老滑头。”东尼将手枪放在一只手掌上,用另一只手抚摸黑色精钢,“我们在警署碰面那次,我在他眼中看见他跟我一样。”
“我很怀疑。”
“他当然跟我一样,他是个内心被驱迫的人,是个毒虫。他为了得到他想要的,可以不择手段,有必要的话就踏过别人的尸体,是不是这样?”
卡雅没有回答。
东尼又看了看表:“我想我们得自己先开始了。”
他会来的,卡雅心想,我得想办法拖延时间。
“所以你是逃跑的对不对?”卡雅说,“用你父亲的护照和牙齿?”
东尼看着她。
她明白东尼知道她只是在拖延时间,但东尼也喜欢告诉她,他是怎么骗过大家的。杀人犯都喜欢这样。
“你知道吗,卡雅?我希望我爸现在可以在这里看着我,就在这座山的山顶。在我杀了他之前,我希望他看着我并了解我,就好像莲娜了解她一定会死,就好像我希望你也了解你一定会死,卡雅。”
卡雅感觉到了。她感觉到恐惧了。这感觉更像是身体疼痛,而不是会导致理性头脑爆裂的惊慌。她清楚看见、清楚听见、清楚判断。是的,比任何时刻都来得清楚,她心想。
“你之所以开始杀人,是为了掩饰你不忠的事实,”卡雅说,声音变得较为沙哑,“是为了保住高桐家的财富。但你骗莲娜带来这里的钱,足以拯救你的投资案吗?”
“我不知道,”东尼微微一笑,握住枪柄,“只能再看看。下车。”“这真的值得吗,东尼?真的值得你杀害这么多条人命吗?”
东尼将枪管戳进卡雅的肋骨间,卡雅倒抽一口凉气。东尼在她耳边轻声说话。
“看看你的四周,卡雅,这里是人类的摇篮,你看看人命在这里有什么价值?有些人死了,但有更多的人出生,就好像一场永无止境的疯狂竞赛。一个生命并不比另一个生命更有意义,只有热情和狂热才是一切,有些白痴称之为赌瘾,它就像尼拉贡戈火山,不断吞噬,不断摧毁,但它却是所有生命的先决条件。如果火山里没有热情,没有意义,没有滚沸的岩浆,那么外面这一切都只是冰冷死寂的岩石。热情,卡雅,你有热情吗?或者你只是一座死火山,只是一堆人类灰烬,只是丧礼致辞的三句结语?”
52书库推荐浏览: [挪]尤·奈斯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