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娜休息了一会儿,然后坐直身子问:“我们还需要那封革委会署名的信吧?”
阿訇笑着说:“不需要了。”
安娜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他——经历了这么多事后,已经不知道该相信什么了。
快到马库时,周围渐渐有了城市的样子。
“要去哪儿?”
“我家。你先吃点东西,休息一下。天黑的时候再出发。”
“去哪儿?”
“这可不能告诉你;不过很快就会在通往多乌巴亚泽特的路上。”
安娜现在才仔细将他打量了一番:满脸皱纹,胡须灰白,一头黑色的卷发,不过鬓角的头发已经泛白;双眸和萨梅迪家被抄家时摔碎的绿松石孔雀的颜色一样;脸颊红润,似乎经常锻炼。“你叫什么?我该怎么称呼你?”
他愣了一下,随后咧咧嘴,拂了一下袍子:“随便怎么都行……就叫我阿米尔吧。”
车子开到马库的一个居民区,在一栋灰色小房子前停下了。往房门走去的时候,安娜看到一根小木棒挂在门边齐眼高的位置。开始她以为这只是个装饰,不料阿訇先亲吻了一下自己的手指,然后又摸了摸那根木头。安娜好奇地问:“你在干吗?那是什么?”
“门柱圣卷1。”
安娜双眼大瞪。
进屋之后,那人脱掉阿訇袍子,揉成一团,扔到角落里。“可以脱下罩袍了。”说完他进了厨房。
安娜脱下罩袍,坐在沙发上。这栋房子外表很不起眼,屋子里却温馨舒适:地上铺着波斯地毯,墙壁粉刷成蓝色与淡黄色,与天花板衔接处的线板雕刻着华丽的花纹;墙上安着一面镶着金框的镜子,窗边挂着一串像是风铃的东西。安娜走过去看了看,原来是一个精致的烛台,饰有彩色玻璃、星星和新月形状的物件。墙角处的断层式书柜上放着阿米尔和一个女人以及另外一对年轻男女的照片,都是西式装束。
厨房里传来一阵锅碗瓢盆的声音。几分钟后,阿米尔端着一盘食物和两个空碟出来了。安娜早已饥肠辘辘,将盘里的鹰嘴豆泥、薄饼、烤鸡肉、蔬菜和米饭一扫而光;这真是自己有生以来吃过的最可口的饭菜。“你做的?”
他指了指柜子上的照片:“我妻子做的。不过她这会儿不在,今天去看望孙子孙女啦。”
“请转告她饭菜很香。”
他笑了。
“你和我父亲怎么认识的?”
他边嚼边做思考状,似乎在拿捏该说多少:“我是个库尔德人,伊朗这一带很多人都是。”
安娜点点头。
“我还是个犹太教徒;这种情况很罕见吧。以前我们这样的人还多些,可……嗯……你不是来这儿上历史课的吧。”
“可我很想知道啊。”
他神秘地一笑,说:“你知道‘敌人的敌人是朋友’这句话吧?几年前几种特定情况凑到一块儿了。”
“哪些情况?”
“你最好去问你父亲。这么说吧,我欠了他的情,现在该还了。”
安娜很想知道一个前纳粹党徒和一个库尔德犹太教徒之间会产生什么样的“友谊”。几百年来,库尔德人一直在为争取独立而战,而纳粹在二战期间则与伊朗国王的父亲结盟。她皱起了眉头。
阿米尔没有继续说下去,他让安娜在客厅休息,自己去给车子加油。可安娜无法放松。一想到马上就能离开伊朗,就兴奋不已;可她也仍然保持着警惕,毕竟好不容易才走到了这一步。
傍晚时分,阿米尔回来了:“快到点了,穿上罩袍吧。”
安娜拿起罩袍:“我的护照呢?”
“一会儿给你。”
又上路了;尽管皓月当空,可安娜并不知道车子开向哪儿。路上的车辆比白天少了很多,他们很快就上了盘山路。车子越开越高,温度也越来越低,幸好自己穿了罩袍!阿米尔开上了一条崎岖的山路,安娜紧紧抓住座椅边沿。路况越来越差,越来越窄,简直就是一条羊肠小道。
“别害怕。”
可安娜还是很紧张。路越来越窄,最后阿米尔不得不停车。他打了个手势让安娜下车。“当心。”
安娜下车后才知道为什么阿米尔这么说。这条路只有六英尺2宽,一面是山,另一面是深沟峡谷。好险哪!刚才下车时要是步子跨得太大,此刻已经葬身谷底!这么窄的路车子根本就过不去。阿米尔捋了捋胡须,安娜正吓得浑身发抖。阿米尔迷路了吗?尽管他之前保证没有问题。他们得返回去吗?可这路这么窄,车子根本无法调头。安娜无法想象这儿能一路倒着开——先前的那种绝望又袭上心头!
阿米尔张开双臂,好像在丈量路宽,然后又量了量车的轮距,最后转过身对安娜说:“我得一人开过去;一旦路变宽了,就回来接你。”
“不行!”安娜叫起来。“你不能丢下我!万一……我是说,要是……”
“别担心,我会回来的。”
安娜裹紧了罩袍:这不会是个骗局吧?万一阿米尔趁机丢下自己怎么办?又冷又黑,完全不知身在何处,连能不能活下去都是个问题,罩袍和仅剩的几张钞票就是她的全部家当!没有护照,没有身份证明,那封信也被海关拿去了!她打着寒战,感到脖子一阵发紧。“我怎么知道你会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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