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泽不知道悠木和雅要干什么,一时间慌了手脚:“干什么?去……要去哪儿啊?”
悠木和雅很客气地对田泽,说了一声“把他借我用一下”,拉着神泽就往门外走。出门以后,来到自动售货机旁边,摆着沙发的地方,示意神泽坐下。
神泽挣开悠木的手:“你到底想干什么?”
悠木和雅跟神泽拉开一段距离坐下,心平气和地问:“比起你来,川岛是个老记者,对不对?”
“哈,没想到采访专家悠木先生,会说出这种话来!……”神泽激动地说,“记者还分什么老少吗?谁能把最新消息搞到手,谁就是英雄!悠木和雅”
不过,才当了三年记者的神泽,居然敢对悠木这么说话。
“那我问你,你弄到什么最新消息了?”
“什么?”神泽吃惊地仰起头。
“你不就是爬上去了吗?你弄到什么最新消息了?……”悠木和雅严厉地质问神泽,“你小子只不过上了一回御巢鹰山,值得这么骄傲吗?瞧你,尾巴都翘到天上去了!……”
“开玩笑!尾巴都翘到天上去的,是您悠木先生吧?大久保事件,联合赤军事件,你们吃老本儿吃到现在还在吃!……”
悠木和雅顿时觉得,头上的太阳穴一阵剧痛,他盯着神泽的眼睛问:“我什么时候在你面前,提到过大久保联合赤军绑架事件?”
神泽避开悠木的视线:“什么时候不提呀,田泽他们。还让我们到当年的现场——浅间山庄去参观,让我们吃着方便面,听着他们训话,说当年他们就是靠吃方便面,坚持采访下来的!……”
“那倒不假。”悠木和雅点了点头。
“但是,跟我看到的现场,是完全不能相比的!我看到的现场才叫现场呢!……”神泽激动地说。
“所以你就……”
“就什么?”
“你写的这是什么稿子嘛!”
“我写的稿子怎么了?”
悠木把神泽的稿子翻到第七页,指了指稿纸上“内脏”那个单词,看着神泽的眼睛说:“你详细地描写尸体的内脏,是怎么一个状态,考虑过读者看了以后,会是怎样一种心情吗?”
“啊,当然考虑过。遇难者亲属肯定不看咱们的报纸,都是外县的嘛!……”神泽一点儿都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
“那么,如果亲属要是看了呢?”
“不会看的。”神泽满不在乎地说。
悠木和雅不由得攥紧了拳头,叱责神泽说:“那一般读者呢?夜里看报的,只有咱们这些报人,一般读者差不多,都是吃早饭之前,或者是一边吃早饭,一边看报纸的。”
“那有什么办法?我写的都是事实嘛!”
“你——”悠木和雅的面色变了。
“行啦,您的说教完了吗?您根本就没有资格,对我来说这说那的!……”神泽愤愤地说,“我们拼着性命,爬到现场去,又拼着命下山,通过电话送给您的现场直观,您没有给我们登,重新写的文字,您又给我们弄到二版的角落里,您对我们有什么仇恨吗?”
“没有。”悠木和雅摇了摇头。
“那您为什么这样对待我们呢?”
“你再在这个报社待十年,就会明白的。”
“您的意思是不是说,十年还少啊?别跟我开玩笑了!……您心里是怎么想的我都知道。您是嫉妒!……只有我跟组长爬上去了,我们经历了你们谁都没经历过的,看到了你们谁都没看到过的!你们没有资格对我们说三道四!……那是520人的尸体啊!整整520个人哪!……”神泽越说越激动,瞪得圆圆的眼睛,放射着奇异的光,他的话根本就收不住了,“川岛写的稿子都是骗人的,我写的才是真正的现场!……死尸、内脏,如实写出来有什么不对?难道防止再次发生这样的事故,不是新闻工作者的使命吗?不能把悲惨的现场如实传达给读者的文章,还有什么意义?咱们报社要是不给我登,我拿到别的报社登去!……真的,我的文章里没有一句假话!现场真的是惨不忍睹。满地都是死尸,而且没有一具是完整的,胳膊、大腿、内脏、到处……”
神泽的声音突然消失了。
原来是悠木和雅用手卡住了他的喉咙。即便如此,神泽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他一面挣扎,一面含混不清地呜呜着。
悠木和雅把神泽的后脑勺顶在墙上,厉声喝道:“我只请你记住一句话:那520个人不是为了,让你臭来劲才死的!……”
两双血红的眼睛互相瞪视着。
突然,从神泽的眼睛里,滚出大颗泪珠,大得吓人的泪珠不住地顺着脸颊滚下来。真像那个拉着年幼的儿子,进《北关东新闻》买报纸的年轻母亲的泪珠。
悠木和雅被强烈地震撼了,掐着神泽的喉咙的手,不知不觉地松开了。
神泽的眼泪,像决了堤的河水,止不住地流啊流,渐渐地哭出声来,最后竟然号啕大哭起来。好像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哭,只是垂着头,一个劲儿地哭。神泽的心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变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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