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木和雅深深地点了点头。关于望月亮太郎的死,在悠木和雅的心里,所留下来的阴影,从来都没有消失过。
“我就一直想着他,从15岁起就一直想着他。”望月彩子沙哑的声音颤抖着,“我喜欢我的亮太郎哥哥,不行吗?”
此后,两个人一直沉默着,谁都没说话。
大约过了十几分钟,望月彩子突然站了起来,义正词严地警告悠木和雅说:“前天伯母来电话了,她让我转告您,请你不要再到亮太郎哥哥的墓地去了,以后永远也不要去了!……”
悠木和雅也站了起来,说了一声:“明白了,请转告你伯母,我以后决不再去了。”
“还有……”望月彩子突然从包里,拿出几张稿纸,向悠木和雅递了过去,“这是我关于小的、轻的、不珍贵的生命的思考,希望能刊登在你们的读者来信栏目里。我投过一次稿,但没有给我登。”
“知道了,这回一定给你登,我保证。”
“谢谢您!……”望月彩子说着,很有礼貌地向悠木和雅鞠了一躬,转身走出了食堂。
听着望月彩子远去的脚步声,悠木和雅顿时感到浑身无力,瘫坐在了椅子上。身体像灌了铅似的,沉重得动弹不了。
20岁啊,年龄才及悠木和雅的一半,却把新闻媒体的本质看透了!
生命的重量!
一边在口头上说着,任何人的生命,都是同等宝贵,一边挑剔地选择着,决定着轻重,把生命等级化,并把这种价值观,推广到整个社会——这就是今天的新闻媒体!
伟人的死,非伟人的死。可怜的死,非可怜的死。
悠木和雅的眼前忽然浮现出,去医院看望安西耿一郎的时候,在医院大厅里,看见的那位老太太的面容。那个老太太坐在大厅的长椅上,看着电视上正在直播,停放遗体的藤冈市体育馆外边,亲属们痛哭失声的情景,自言自语地说:“我死了要是有人那么哭,就心满意足了……”
那个老太太竟然羡慕那些,因为飞机失事遇难的人们,因为她知道,自己死了以后,是不会有人哭得那么伤心的。
悠木和雅的眼前,又出现了老太太身旁,许多面无表情的人……这些又让他想起了望月亮太郎。
小的生命……轻的生命……浑蛋!生命绝对不能分大小轻重!……但是……
悠木和雅斩断纷乱的思绪,嚯地站了起来:“浑蛋,不管怎么样,也不能从‘日航全权’的位置上撤下来!……自己不能当逃兵!……”
悠木和雅大步走出食堂,打开望月彩子给他的读者来信,边走边看。
刚看了几行,悠木和雅就停下了脚步,再往下看,全身的血液,好像被谁抽走了似的——悠木和雅被望月彩子的文章打动了。
望月彩子把刚才跟悠木谈的那些内容,自己形成了文字。尤其使悠木和雅感到震撼的,是最后的那四行:
在我父亲和堂兄死后,那么多人,没有掉一滴眼泪,为此,我不会哭泣。
在这次世界最大的空难中,那么多人遇难身亡,为此,我也不会哭泣。
48
“三十五度八!……”
“都几点钟了,他妈的,气温还是这么高!……”
下午5点多,在编辑部大办公室里,人们议论纷纷。
悠木趴在办公桌上,用红笔紧张地改着稿子。
《黑匣子记录下机长冷静地跟同事对话》
《减压隔板断面绵软无力》
《已经有三百四十二具遗体身份被确认》
……
佐山和神泽突然来到了悠木和雅的身后,佐山叫了他一声。
悠木和雅没有回头,也没有吱声。佐山又叫了他一声,他还是没有吱声。
两个人转到悠木和雅的侧面,提高声音叫道:“悠木先生!……悠木先生!……我们耽误您一下行吗?”
悠木和雅瞪了他们一眼:“什么事?……”他的表情怪吓人的。
两个人倒吸一口凉气:“没什么大事,为昨天的事,我们向您表示感谢!……”
“算了,不用了。”悠木和雅不耐烦地说。
“给您添麻烦了,真对不起!……”神泽向悠木鞠了一躬。
“算了算了!……”悠木和雅生气了。
佐山和神泽向后退了一步,两个人面面相觑。
悠木和雅用拇指和食指,使劲儿地按着太阳穴,头盖骨里回荡着小时候,母亲经常唱的摇篮曲,震得他耳膜生疼。
小东西,更可怕!大东西,倒没啥!
它还小,就怕它!它大了,才有办法对付它!
这是悠木和雅最讨厌的一首摇篮曲。
悠木和雅摸了摸衣袋,里面装着的是望月彩子写的“读者来信”。悠木和雅原本以为:望月彩子写这封“读者来信”,是为了向他悠木复仇,如果真是那样就好了,把它扯碎就是了。
事情没有那么简单。这不是一封匿名的读者来信,望月彩子把自己的身份,完全公开了:名字、住址、年龄、县立大学二年级……写得一清二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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