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唐平的供述,张珏这才明白妹妹一意复仇,由此成为这一系列事件的始作俑者。忽想到当初他在上天梯捉到安敏、带她到琴泉茶肆充饥时,他向妹妹说明小敏是在上天梯捉住的奸细。按照一般人的反应,通常会惊讶小敏的奸细身份,而张如意却说的是:“她这么个娇弱美丽的小娘子,居然能混到号称‘密不透风’的上天梯?”足见她心底深处一直关注上天梯的守卫,才会本能地说出这句话来。其实他早该从种种蛛丝马迹猜到如意的异样,甚至她在用迷药迷倒他后,明确地告诉他:“听完我的话,你就会想明白许多事情。那时候,哥哥就会很为难,不知是该捉我,还是该放我。”他却还是没有怀疑一切事情与她有关。或许是因为他想不到原本天真泼辣的妹妹会变得如此心机深沉,又或者他因为忙于军务而疏离了家庭,完全没有留意到妹妹的感受。他不怪她,只怪他自己。他早该发现如意的异动,这样才有机会阻止她,而今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院子中的梅花已然开始凋谢,缤纷的落英被雨一浇,虽则娇艳欲滴,却也不过是腐烂前的回光返照。屋旁的大樟树上结了一大片蛛网,正有一些长着透明翅膀的绿色飞虫在缠缠绵绵的雨丝中飞来飞去,每每擦掠过蛛网时,便有一番惊险,令旁观者心提了上来,又滑落下去。这惊心动魄的一幕,恰如世人的脆弱人生,总是穿梭在有形或是无形的命运之网边,没有被网住的,无疑是幸运的,若是被网住,也只能做些无谓的挣扎。
正好有兵士赶来禀报道:“余相公命张将军立即带安敏去帅府。”
张珏转过头去,安敏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出来,就站在他身后不远的地方。
灵山多秀色,空水共氤氲。烟雨是钓鱼城最著名的风景,号称“鱼城烟雨”——每每细雨轻霏之时,山上山下烟云弥漫,澹烟微抹,给万物笼罩上了一层柔情脉脉的轻纱,空灵奇丽,自有一番情致。此刻正值傍晚,暮霭与雨雾交织一处,泛出蓝色的光泽,愈发增添浑濛苍茫之感。
四目对视时,在对方的眼睛中沉沦,周围的青山绿水都已不重要。即便是千年的爱与恨,一旦走到尽头时,会是怎样一种怅然与惘然。他二人匆匆相遇,还没有来得及好好相处,又要匆匆分别。她也许人还会留在钓鱼城,但从心的距离上,她已远离他而去了。
忧思逢苦雨,人世叹徒然。春色未及赏,奈何花已残。
一行人到了将军府,安敏先被请了进去。张珏则被带到一间空房中,由前军都统制马千负责审问,令他如实交代一系列事件的真相。在之后的数日内,他都被软禁在房中,行动不得自由。直到蜀帅余玠离开钓鱼城当日,他才被放了出来。
不等张珏发问,将军府幕僚阮思聪主动告知道:“有人来报,如意曾用张将军令牌通过青居城关卡。等追捕她的公文到达时,她人已先行离开了。余相公下了严令,只要如意人还在宋境,务必捉住她。若是她胆敢拒捕,格杀勿论。”顿了顿,又道:“你别怪余相公不留情面。工匠唐平已然全招供了,他为如意制作的火药背心威力极大。无论如意打算做什么,她连同那件火药武器都是个大大的隐患。”
张珏心道:“盗取火药是死罪,不论首从,一律处斩。余相公下令全力缉捕如意,当然并不完全为了这个,而是担心她为一己之私,一意向阔端复仇,坏了他的大计。如意无论人在宋境,还是去了川外,都是凶多吉少。如果由我带兵去追捕,也许她还能有一线生机。”忙道:“我有事想求见余相公。”
阮思聪道:“余相公因为如意这件事不大高兴,王大帅也因此受了不少训斥,张将军可得小心些。”张珏道:“我知道,多谢阮先生提醒。”
往议事厅途中,张珏又想到若冰,问起来才知道她已在几日前与杨深等人一道返回大理了,高言的灵柩也由王立护送,于昨日启程出发。
阮思聪道:“高言大将军一案,事关两国邦交。偏偏凶手白秀才是朝廷暗探,还是杀死女冠吴知古的凶手,余相公已派人将他押赴京师,请圣上亲自断处,目下人应该还在路途中。这边余相公为了向大理交代,自作主张拨了一批克敌弓,将与高大将军灵柩一道运往大理。”
张珏点头道:“这已是最好的处置了。何况大宋、大理唇齿相依,蒙古即将取道吐蕃南下,助大理一臂之力是应该的,助人即是助己。”阮思聪道:“话是如此,就怕朝中有多事者又要咀嚼舌头,说余相公刚愎自用、目无朝廷之类。”
张珏一时无语,不知如何又想到名将姚平仲来。想来姚氏于国难当头时突然隐逸,从此远离朝廷,甘为山人,也是因为某种深切的失望吧。
到议事厅外时,正好遇到合州主帅王坚及州学教授刘霖。王坚皱眉问道:“你刚被放出来,不回去军营反省,来这里做什么?”张珏道:“下官想恳请余相公准我带队去追捕如意。”
王坚道:“余相公早已下了死命令,务必要拿到如意,无论死活。这一次,别说是你,连本帅也帮不了她。”
刘霖忙道:“余相公之所以下此严令,大概是怕如意破坏招降之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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