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萝瑞塔,我只是不信你的上帝而已。”
乔的视线转到厄文·费吉斯的身上,他可以感觉到他强忍着怒火,但一如往常,厄文不肯看他的眼睛,只是瞪着自己交扣成拳的双手。
“但是上帝相信你,”她说,“考克林先生,你将放弃你邪恶的道路。我就是知道。我可以从你身上看出来。你会忏悔,奉耶稣基督之名受洗。而且你会成为一位伟大的先知。这点我看得很清楚,就像我在坦帕这里,看到的是一座山丘上的无罪城市。另外,没错,考克林先生,在你开玩笑之前,我要说明,我知道坦帕没有任何山丘。”
“是啊,一座也没有,就连附近远一点的地方也没有。”
她露出真正的微笑,在他记忆中,几年前他在汽水贩卖处或莫林药妆店的杂志区偶尔巧遇她时,她脸上就是这样的微笑。
然后那微笑再度转变为忧伤、僵硬的版本,她双眼发亮,伸出戴着手套的手,越过茶几伸到他面前,他握了,心里想着那被手套遮住的毒品注射疤痕。这时,萝瑞塔·费吉斯说:“我会把你从邪恶之路拉回来,考克林先生。这点你可以相信。我从骨子里有这个感觉。”
“只因为你感觉到,”乔说,“并不表示就会成真。”
“也不表示不会。”
“这点我承认。”乔抬头看着她,“那么在证据不足的状况下,你为什么不能承认,我的意见也可能是对的呢?”
萝瑞塔又露出忧伤的微笑:“因为那些意见是错的。”
对乔、艾斯特班、佩斯卡托家族来说,很不幸的是,当萝瑞塔愈来愈受欢迎,她的观点也愈来愈站得住脚。才短短几个月,她的布道就开始让赌场计划陷入危机。一开始,很多公开议论她的人只把她当个笑柄,或是惊讶于种种环境把她变成现在的样子——警察局长的女儿跑到好莱坞,回来脑子坏掉了,手臂上有毒品注射痕,很多土包子还误以为是圣伤。接下来,议论的主调变了,不光是因为谣传萝瑞塔将会出现的布道会夜晚,布道帐篷附近的道路上塞满汽车和徒步的人群,也因为一般市民逐渐接触到了她。萝瑞塔非但不会逃避一般大众的目光,还会主动接近大家。不只是在她所住的海德公园那一带,也在西坦帕、坦帕港,以及她喜欢去喝咖啡的伊博——喝咖啡是她唯一的恶习。
白天不布道时,她很少谈宗教。她总是很礼貌,总是立刻问候对方或对方亲人的健康。她从不忘记别人的名字。即使她经历了那艰难的一年“试炼”(她如此称呼),因而显得苍老,但她还是个大美人。而且是明显的美国美人——丰满的嘴唇跟她的头发一样是酒红色的,真诚的蓝色眼睛,光滑的皮肤白得就像早晨牛奶瓶上头漂浮的那层鲜奶油。
1931年,欧洲爆发金融危机,把全世界都卷入旋涡,也消灭了金融复苏的残余希望。这一年的年底,萝瑞塔开始会在布道时晕倒。这些晕倒事前毫无征兆,也并不戏剧化。她会谈到酒精或欲望或赌博(最近越来越常谈)的毒害——总是以一种平静的、微微颤抖的声音——还有上帝向她显现的坦帕景象,这个城市被自身的罪恶烧黑,化为一片缭绕着烟雾的荒原,土地焦黑,昔日的屋宅烧成一堆堆冒烟的木炭。她还提醒大家有关《圣经》中罗得的妻子[19]的传说,恳求大家不要回头看,绝对不要回头,而是要往前看着一座光辉的城市,那城市里住着深爱耶稣的白色人种,身穿白衣服,住在白色房子里。她要大家祈祷,坚决地抛弃背后那个罪恶的城市,好让自己的子女引以为荣。在布道中途,她的眼珠会左右转,身体也随之左右摇晃,随后就忽然倒地。有时她还会抽搐,有时美丽的嘴唇会流出少许唾沫,但大部分时候,她看起来就像是睡着了。有人认为(但只有在最下层的圈子里),她的人气如此高涨,一部分是因为她俯卧在舞台上的模样太美了,身上穿着薄薄的白色绉纱衣裳,薄得让你可以看到她小小的、形状完美的胸部,还有完美无瑕的苗条双腿。
当萝瑞塔这样倒在舞台上,本身就是上帝存在的证据,只有上帝才能造出如此美好、如此脆弱,却又如此有力的东西。
于是她激增的崇拜者把她的种种诉求视为针对某个人,尤其是针对当地某个黑帮分子,此人正要以赌博的祸害蹂躏家园。很快地,国会议员和市议员纷纷回报乔的政治掮客说“不行”,或者“我们需要更多时间考虑各种变量”。但他们并没有把乔的钱归还。
机会之窗正在迅速关上。
如果萝瑞塔·费吉斯早点死——但一定要弄得很像真的是“意外”——那么在一段哀悼期之后,赌场的计划就能够开花结果。她这么爱耶稣,乔告诉自己,让她去见上帝,也是帮了她。
所以他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非做不可,却迟迟不下令。
他去看她布道。去的前一天就开始不刮胡子,打扮得像是农具推销员或是饲料店老板——干净的工装裤,白衬衫,条纹领带,深色帆布运动外套,外加一顶干草编的牛仔帽,拉低到眼睛上方。他让萨尔开车载他到殷格斯牧师传教帐篷的营地边缘,然后沿着一条松树夹道的窄泥土路走过去,来到了群众的后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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