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这点最教人难堪,真的很难堪。一夕之间,船屋从一家想靠厨艺吸引客人好扬名江户的新料理铺,沦落为闹事的鬼屋。
筒屋的角助虽然一脸僵硬,还是很担心太一郎的伤口,他安慰多惠和阿铃,并安抚家人不让他们口出怨言。他请众人今晚暂且先回家,便带着众人默默离去。可是这么做也无法堵住其他客人的嘴。即使筒屋因为关心船屋而缄口不言,迟早还是会从某个客人口中泄露出今晚的骚动始末。
这种事对服务业来说,是致命的打击,传言散播的速度大概会比修太跑去叫医生的速度更快速地传遍深川这一带吧。
客人离去,医生说声明天会再来也告辞后,太一郎懊恼地捶打枕头,多惠则掩面哭泣,阿藤和阿律明知必须整理房间却怕得不敢进去,修太则坐在泥地上发呆。
阿铃一人坐在楼梯中央凝望着黑暗。
她想不通,事情太奇怪了。她心头的疑问胜过恐惧。
——我看见了,明明看得很清楚,看到那个蓬发男。
——可是大家都没看见。
无论问哪个当事人,角助、阿园、阿藤和修太都说只看到“在房内飞舞的刀刃”。他们异口同声说半空中倏然出现一把刀,四处乱砍一番后又突然消失。
——原来大家也看不见玄之介大人。
当然也听不到他们的对话。玄之介为了保护大家,伸开双手站在蓬发男面前时,除了阿铃,没人听到他说服蓬发男的过程。
世上有这种事吗?
“玄之介大人。”阿铃双手圈住嘴巴悄声呼唤,“玄之介大人,请您出来。”
阿铃和他两人的谈话也中断了。
盖这栋料理铺之前,这儿到底盖着什么样的大杂院呢?发生过什么事?之前的料理铺为什么倒闭?住在这儿的幽灵们以前有没有做过什么坏事?刚才那场骚动发生前,阿铃正打算问玄之介这些问题。
“玄之介大人,您快出来呀。”阿铃不耐烦地哼了一声,“不要躲了,快出来呀。”
父母在里屋悄声谈话,母亲的声音中带着哭腔。阿藤说:“时间也晚了,修太今晚就在这儿过夜吧。”不过胆子小的修太很想回去。阿律说男人太少很害怕,正努力说服修太今晚留下来。那些对话声虽然忽大忽小,仍可以清楚听见。
“玄之介大人,”阿铃稍微提高音量,“再不出来我就哭给您看。听到了吗?我要哭了。”
这时,楼梯上有个发出香味的影子轻飘飘地滑过阿铃背部,雍容华贵地坐在阿铃身旁。
“好可怜,不要哭。”
阿铃瞪大双眼。身旁是个年纪跟阿母差不多、五官端正、美若天仙的艳丽女子。
“你……是谁?”
女人缓缓张开涂着口红的嘴唇,露出白牙无声地笑着。
“你也是幽灵?”
女人的肌肤细腻透明,身上穿的绉绸衣服也是透明的。透过袖子可以看到腰带花纹,是用丝线绣出各种表情的小不倒翁花纹。连阿铃这个小孩子也看得出那腰带很昂贵。
“是的,我也是幽灵。”女人说完伸出白皙的手指摸摸阿铃散乱的头发。
阿铃没有被触摸的感觉。因为女人的手指直接穿过阿铃的头发。
“我摸不到有生命的东西,不过笑和尚老头儿可以。”
“笑和尚爷爷是那个按摩人?”
“是的,你见过他了吧?”
阿铃点头说:“我生病时,他帮我按摩。”
“那老头子既乖僻、吝啬又顽固,但是手艺很好。”
“你是……”
“我是阿蜜。”女人又微微一笑,“不过,阿铃,你今晚应该不想再跟幽灵说话了吧?看你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她说得没错,阿铃已疲惫不堪。
“阿玄今晚也不能再出现了。我们必须花一番力气才能在阳世出现。就跟你们跳进河里游泳一样,再怎么会游泳的人,也不可能游一整天吧?道理是一样的。”
这比喻很易懂。
“你想叫我时,用这个。”
自称阿蜜的女人伸手滑进略微鼓胀的腰带内,取出一面小镜子。是面古老的小铜镜,跟阿铃的手掌差不多大,边缘有一小部分浮出铜锈。
“对着这镜子呼唤我的名字,如果我在附近,会马上赶来。”
阿蜜说毕便消失了。
——别担心,好好睡,今晚不会再发生可怕的事。
阿铃内心响起阿蜜的温柔唤声。
独自留在原地的阿铃,膝上搁着一面小铜镜。阿铃拿起那面镜子细看,接着——打了个大呵欠。
第08章
距筒屋大老板的古稀喜筵那晚,又过了三天。
三天里下过一次雨,雨又变成冰雹,只有一天是大晴天,那个晴天夜里,阿铃看到一颗流星。
对船尾众人来说,这三天过得郁郁不乐。很久以前,品川宿驿的驿站,有个跑起来比野狼还快的送信人,在市内很有名。可是自深川船屋传出去的坏风声,速度比那送信人还快,而且很勤快。筒屋宴席那晚的怪谈不到一天便传遍深川各町。现在连十户毗连大杂院最里边厕所旁的人家都知道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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