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七兵卫对岛次似乎相当熟悉,他曾告诉过太一郎关于岛次的种种。据七兵卫说,林町的外送料理铺是岛次双亲开的,岛次上头有个大两岁的哥哥,照说他并没有资格继承铺子。
岛次从小躲在哥哥身后过日子,勤快工作,帮助哥哥,只可惜厨艺远不及兄长。不仅如此,哥哥独当一面后,就连哥哥栽培的年轻小伙子也很快赶过岛次。七兵卫说到这里,连忙补上一句:“岛次绝不是厨艺不好。”
也许是太一郎当时的表情像在说:请这种人来“船屋”当帮手可靠吗?
“他只是不起眼,怎么说呢?他没下工夫钻研菜色,少了想让客人惊喜的冲劲,也无意跟同期的厨师伙伴竞争,缺乏做出顶尖料理的欲念。”
应该说他没这么多心眼,不够精明吧。
“但若决定好要做某种料理,他可以做得完美无缺,没有人比他更可靠了。让他当你的帮手一定没问题。”
听了这话,太一郎总算信服。
岛次在掌管“林屋”的哥哥之下,默默地工作到四十岁。他没有成家,不喝酒、不赌、不嫖。听说大家常在背后批评他,说他活着没有目标,是个无趣的男人。他在不在场都没人在意,话少得令人不安,就像个游魂一样。岛次在“林屋”的名声不太好,但他本人似乎不以为意。
岛次四十二岁大厄那年,哥哥突然暴毙。很晚成家的哥哥留下了身体欠佳的妻子和四个幼子,最大的今年十岁。
按血缘来说,岛次理当继承铺子。可是铺子里有个比岛次更受哥哥重视、哥哥培育许久的年轻厨师,比起教人摸不透的岛次,这个年轻人在店内更有人缘。对方也野心勃勃,想要从岛次手中抢走铺子,总是一副“林屋”接班人的气势。
只是再怎么说,他都没有继承铺子的资格,况且岛次也不可能默不做声——正当邻人和老主顾忧心“林屋”的未来时,当事人岛次竟爽快地答应把铺子让给哥哥看中的年轻伙计,并且表示愿意像以前协助哥哥一样,在年轻人手下工作。
“这样比较适合我,也可以留住客人。”岛次说。
可是这么一来,又衍生出其他问题。要是没有血缘的第三者掌管了“林屋”,哥哥留下的妻儿立场就变得很尴尬。体弱多病的老板娘现在已经无法工作,孩子们也还小。虽然“林屋”的新老板信誓旦旦地说,绝不会怠慢恩人的遗孤,但是如果仰赖等同于篡夺了铺子的他坚守誓言,实在跟赌博没有两样。
结果,岛次又爽快地说:“那我就跟大嫂成家好了。”
他说,只是形式而已,并不是真的要成为夫妇,只是孩子们长大成人前的权宜之计。在孩子们大得足以打算自己的将来之前,自己和大嫂成亲,待在“林屋”,也可以压制新老板的气焰。
有道理,这样的话还说得过去。事实上岛次是个光棍,哥哥过世后,也有人怂恿岛次迎娶大嫂,继承“林屋”。虽然岛次最后的决定有些不同,不过这么做至少让亡兄的妻儿有个安定的居所。
就这样,岛次十年前突然多了妻子和四个孩子。七兵卫苦笑着说:“不过夫妻感情不太好。过世的丈夫个性豁达,尽管一动气就大吼大叫,不过火气没多久便消了,个性单纯。而岛次个性阴郁,沉默寡言,跟兄长比起来逊色很多。兄弟俩的外貌也相差甚远。岛次的哥哥肤色白皙,容貌俊秀,这在厨师中并不罕见,但他年轻时尤其吃香,女人一个换一个;岛次却身材瘦小,加上左眼幼时受过伤,视力不好,眼神也没什么神采。”
“总之就是这样,那家伙其实在‘林屋’没有容身之处。”
七兵卫说完,皱着眉头抱着手臂接着说:
“他是个为人着想的好人,可惜自己却从来没遇过好事,过得很不顺遂。”
太一郎回说:“真是孤寂的一生啊。”七兵卫也苦笑地说:“确实如此。”
七兵卫找岛次商量到“船屋”帮忙的事时,已经独当一面的“林屋”新老板和岛次的妻儿们,都劝说岛次这是好事,叫他干脆住进船屋帮忙。其实老板和岛次的妻子这几年来为了“林屋”继任者的事,争吵不休,一见面就针锋相对,但是在想赶走岛次这件事上,倒是意见一致。
新老板打一开始就视岛次为眼中钉;岛次的妻子则想让自己的孩子继承“林屋”。长男承袭了亡父的厨艺天分,只要好好栽培,假以时日应该可以成才。既然孩子都长这么大了,她也不需要岛次了。
总之,两人都不把岛次放在眼里。“林屋”佣工连打零工的还不满十人,却分为现任老板派和长男派,铺子里暗潮汹涌。长男派站得住理,但是撑持“林屋”并扩大规模的现任老板,也不可能简单一句“明白了”就爽快让出铺子经营权。一方说只是暂时托你管理而已,另一方则说自己正式继承了铺子,因为这种永远没有共识的争论,致使“林屋”眼前状况不太好——七兵卫如此总结。他接着说:
“所以,太一郎,我希望你能善待岛次。他是个勤快的男人,这点我可以保证。”
半年前太一郎和岛次初次见面时,确实觉得对方极其阴郁、孤僻,让人不大舒服。那次的酒席规模虽小,毕竟是准备下酒菜的正式酒席,岛次在席上不但一言不发,连酒也没喝。对他说话,不是点头就是摇头,根本没正眼看过太一郎,像是做了亏心事一般畏畏缩缩的。
52书库推荐浏览: [日]宫部美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