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像是一个坐落在小兴安岭脚下的村庄,过去叫农场,如今叫连队。知青宿舍在场区的东南角,面对通向县城的大道。西北边是老职工的家属区,南边是场院、机务排和畜牧排。场区周围是一望无际的田野,远处可以看见连绵起伏的山林。他们觉得,这里真是广阔天地。他们期盼着大有作为。
然而,“北大荒”既有绿色的春天和金色的秋天,也有红色的夏天和白色的冬天。生活是不能选择的。日复一日的繁重劳动和简单饮食,让知青们体会了生活的艰辛。不过,他们的精神生活还是比较充实的,因为他们相信自己是在为实现共产主义而贡献力量。
夏大虎和陆伯平曾经看着天上的星星,认真讨论过共产主义的理想。他们憧憬那各尽所能、各取所需、人人平等的共产主义社会,而且相信那理想社会离他们并不遥远,大概就需要几十年的时间。不过,他俩对实现理想的道路有不同的看法。夏大虎认为,必须先达到“物质的极大丰富”,比方说,大家想吃多少猪肉就能有多少猪肉。陆伯平却认为,必须先提高人们的思想觉悟,让大家都能做到大公无私。两人争论得面红耳赤,但是谁也说服不了对方。
有时,他们也会悄悄谈论一些“低级趣味”的话题,譬如遗精,或者按照当地人的说法是“跑马”。伯平说,他又跑马了,因为做了一个梦,干活儿的时候,他悄悄拉了一个女青年的手,结果就跑了。大虎说,他也跑马了,也是做了一个梦,是和一个女青年亲嘴儿时跑的。伯平说,那太危险了,因为男的和女的一亲嘴儿,女的就会怀孕生孩子。大虎说,你得了吧,亲嘴儿才不会怀孕哪,只有男的和女的干那个事儿,就是男的往女的小便里撒尿,女的才会怀孕。伯平说,要是按照你的说法,那伟大领袖毛主席也会干那种事儿吗?大虎哑口无言了。伟大领袖当然不会干那种“低级趣味”的事儿!
那个时候,男女青年之间似乎有一道无形的隔离墙。他们干活不在一起,吃饭不在一起,休息娱乐也不在一起。必须互相说话时,他们往往也会自动保持两米以上的距离。只有在连队开大会的时候,男女青年才有了面对面交流的机会。
连队大会一般都是晚上在女知青的大宿舍举行。女知青们坐在南边的大炕上,男知青们坐在北边的大炕上,而且开会前都要“拉歌”——男的唱一支歌,女的唱一支歌,有时也会男女合唱一支歌。虽然白天的劳动很累,但是很多知青都喜欢参加这样的活动。会后,男知青也会谈论女知青,但一般都使用嘲笑或者贬损的语言。如果某个男知青一不留神说了某个女知青的好话,那肯定会招来一阵哄笑。不过,夏大虎和陆伯平后来有了接触女知青的机会。
为了参加全团的文艺汇演,连队领导组织知识青年排演“革命样板戏”《红灯记》。夏大虎身材高大,嗓门洪亮,主演英雄人物李玉和;陆伯平面皮白净,能说会道,扮演叛徒王连举。不过,在这场戏中,最引人注目的角色当然是革命接班人李铁梅。
李铁梅的扮演者叫白玫,是哈尔滨知青,据说有俄罗斯人的血统。她身材高挑,皮肤白皙,大眼睛,高鼻梁,薄嘴唇,性格开朗,爱说爱笑,而且一笑就露出两颗挺俏的虎牙。她小时候学过跳舞,嗓音也很优美,所以一上台就能博得满场掌声。平时连队开大会,男女知青拉歌对唱,她是绝对主力,有时还会献上一曲独唱。总之,她是连队里出众的女知青。
在排演《红灯记》的过程中,夏大虎和白玫是“父女关系”,经常合练。由于夏大虎不善于和女生交谈,而且合练时总有些不好意思,所以白玫常嘲笑他,叫他“小封建”,但他对此并不反感。
陆伯平虽然在戏中扮演了让人讨厌的叛徒,而且有个不太好听的外号“路不平”,但是他性格活泼,喜欢说笑,在知青中很有人缘,不少女知青都对他颇有好感。
当然,业余文化生活只是知青生活中的点缀,他们生命中最富活力的时间都献给了黑土地上的艰辛劳作。春天,他们在风沙中播种;夏天,他们在酷暑中除草;秋天,他们在泥水中收割;冬天,他们在冰雪中刨粪……
年复一年,知青们似乎习惯了这种艰苦平淡的生活。
同时,共产主义的理想却似乎离他们越来越遥远了。
一天晚饭后,陆伯平把夏大虎叫到屋外,说给他看一样东西。他们来到场院南边没人的地方,伯平掏出一张信纸,递给大虎,只见上面写道:“亲爱的伯平……”
大虎连忙合上信纸,还给伯平说:“这我可不能看!”
伯平不以为然地说:“怕什么?咱哥儿俩,谁跟谁呀!”
大虎还是把情书还给了伯平,问道:“谁写的?”
“白玫!”
“是她?”
伯平感觉大虎的声音有些怪,忙问道:“怎么?你觉得她这人不行?”
“还行。挺能干的,长得也可以。就是比你大两岁,有点儿不合适。”
“这倒没什么。找个大姐,能照顾人。对了,她跟你同岁,你俩挺合适。”
“别胡扯,人家找的是你。”其实,大虎心里对白玫也有好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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