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你想拍的是艺术摄影。”
“对,我跟过一个老师。巴恩斯沃思先生。他借书给我——妈的,其实是图书馆的书——但总而言之,他看见我抱着相机在学校附近的野地里乱转,就拿了几本书给我:斯蒂格里茨、布拉塞、沃克尔·埃文斯、黛安·阿勃斯——我最爱的就是她。这时候我意识到,摄影师也可以是画家一样的艺术家。他可以创造画面。表达但不仅仅记录。可以创造符合他意识的画面。”他重新放慢速度,眼睛跟着我上方半空中的什么念头。小小的火花,塑料灯具的反光,在他眼里移动。
“于是你申请就读艺术学校。”我提示道。
“对,申请了一堆学校。”他似乎第一次露出恼怒的神情。他举起双手挥舞,铁链擦过头顶。“他们不要我。石头缝里蹦出来的穷孩子。烂学历,烂成绩,所以我不可能拿到奖学金。明白吗?我哪儿也去不了。总之,艺术学校就是这么回事。给有钱人装逼的地方。谁他妈需要呢?但他们有他们的体系,明白吗?你必须念艺校,进入画廊,学习怎么谈论那些狗屁。扯淡,他们学的就是这个。”
“但你学过课程?”
“对,在社区中心,老师是个混球。据说是个职业艺术摄影家。在巴尔的摩办过两次展览,了不起。他说我不成熟,好像我弱智还是怎么的。说我需要调和,好像我是一碗汤似的。然后我就自己干自己的了。艺术不就是这样吗?谁说了算?谁能下判断?只有未来。也许一百年以后,我的作品会挂在博物馆里。也许价值连城。妈的,他们说艺术家死了作品就会值钱。谁知道呢?也许等我们死后,你写木乃伊和火星精灵的书也能卖个一百万本。”
他轻声自顾自地笑了一会儿,然后陷入沉默。我再次管住自己的舌头。闭嘴,我命令自己,听他怎么说。
“艺术还是什么?”他最后说,“复仇。哈。还有正义。照片就像证据。就像留给未来的瓶中信。我在梦里见到但要很久以后才能实现的东西。我对此有信心。我不怕死。我知道我的作品会继续存在,一百年,两百年。你会永远活在其他人的心中。还有被你触碰过的所有人。我不需要宗教和其他人的上帝。艺术就是我的天堂。”
37
回到家,公寓空无一人。克莱尔的母亲在去棕榈泉和欧洲购物的间隙短暂停留纽约,克莱尔必须去见她,维持“家族束缚”。于是我去主大道的北京烤鸭店排队,轮到我的时候用手势和窗口的店员交流。蒙着蒸汽的玻璃里,一个戴着厨师帽的男人将金黄色的烤鸭放在砧板上,用切肉刀剁成闪闪发亮的碎块。另一个人把碎肉塞进面饼的开口,加上黄瓜和大葱,涂上一抹黄酱。我在单身食客的长桌前坐下,对面的中年男人身穿油漆点点的连体工作服,旁边的年轻女人身穿医院工作服和雨衣,我们盯着彼此之间的空位咀嚼。说话的人都只说中文。语言不通真是让我松了一口气。
吃过饭我回到家,浏览电子邮件、普通邮件、语音邮件和《纽约时报》。我冲个澡,剪指甲,用棉签掏耳朵。我再也控制不住好奇心,于是打开互联网。我像蜘蛛似的守在网络一角,默默观察血族T3。这算是赛博跟踪还是只是赛博潜水?藏起来等待一个女人——不,仅仅只是一个化名,一个也许是也许不是特蕾莎·特雷奥的小光点,我在自己面前感到羞愧。这是新的下限,不但变态而且可怜。变怜!
血族T3:嘿……
猩红1:嗨。
血族T3:最近可好?
猩红1:挺好。你呢?
血族T3:挺好。我还是不敢相信,我居然真的在和你聊天,西碧莱恩!
猩红1:我也是。我是说,我也不敢相信。
血族T3:你不敢相信你在和我聊天?
猩红1:我指的是我通常不和粉丝聊天,并没有特别在说你。
血族T3:但我是你的粉丝啊。lol。猩红1:lol?棒棒糖?
血族T3:不,那是“大笑出声”的意思!抱歉。
猩红1:我更抱歉。实在不习惯打字聊天。
血族T3:我……lol。
猩红1:好吧,哈。
血族T3:允许我提个问题吗?上次我说的话,对你来说奇怪吗?
猩红1:不……什么话?
血族T3:关于你的小说。
猩红1:对。
血族T3:我就是感觉,读你的书,我总在想她怎么知道我的感受?
猩红1:直觉而已。
血族T3:哈哈。但你真的不觉得这很奇怪?
猩红1:呃,书是我写的,所以我猜我大概是个怪人吧。
血族T3:那好,我也是。
猩红1:lol。
血族T3:要是我建议咱们见个面,你会不会感觉太快了点?如果是,那恕我唐突了。
猩红1:不,并不会,我也愿意。但新书刚出来,我经常四处跑,你明白的……
血族T3:哦,所以你出去了?
猩红1:对。
血族T3:我不知道你也参加读书会或签售会之类的。据说你是个隐士。
血族T3:你还在吗?
猩红1:在,对不起。哈,被你识破了。我忘了你知道得很多。确实如此。我不知道我会不会说自己是隐士,但我很少见人和出门。不过我最近确实不在,为了躲一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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