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到南京的时候,我摇下车窗,又是那个小伙子,他身穿雨衣,递给我一张报纸。我说,能帮我在身后取包烟吗?他点了点头。转身就取了一包。
我把香烟和报纸的以及上一次欠他的钱都给了他。
“上次你的报纸,还没给你钱呢,这次一并补上。”我说。
他露出年轻时光里惯常平和的微微一笑。我突然有一种感觉,当我再年轻一点,才刚刚二十岁左右的时候,一定也像他一样如此轻松自在的活着。
他转身就要离开了。
而我却突然有些伤感。我不知道是为什么,或许是对青春的留恋,是对我那了无回忆的青春一种无痕的逝去的无奈。
“朱自清。”我喊了一声。
他转过头来,他似乎听见了。
“你的背影写的不错,要加油哦!再多写几篇像《背影》那样的文章。”
他没有点头,因为雨太大了。不,他莞尔一笑,转头向房檐下那个向他一直着急的笑着的熟悉的姑娘面前跑过去了。
黑色轿车带着我离开这座无比阴郁的城池。报纸上没有他的文章,我顺手将它放在副驾驶坐垫底下。掏出香烟,红通通的盒盖上写着——南京。
我抽出一支衔在嘴上,掏出打火机点燃,烟雾随急速的远离大平原的黑色轿车车窗玻璃上狭小的缝隙浸入雨中。与茫茫的夜色相比,它显得多么微不足道,刚刚飘出窗外即消失的无影无踪。
知道天快亮了,我才恍然明白:他专程来大上海一趟,或许仅仅是为了与那个已然长眠于弯弯曲曲的河底的女子见一面罢了,想知道他曾深爱的女子时隔多年如今生活的怎么样,是否如意,是否还永葆青春的靓丽。不过没想到的是,其结局却变成了另一番无法预料的场景,一切不过是为了一场多少有些凄然的漫长的告别罢了,像是被谁精心准备过的一样。我从反光镜里看得他安详的面孔恍如窗外的夜色一样,有那么一刻,我真怕他这般无声无息会不会早已死去,而我从远远的大上海载着的只是一只连魂魄也没有的男人罢了。
那个女人,她再也不用担心了,她再也不用悔恨了,她的女儿也在哪个拐弯的路口等着她。女儿才不到十岁吧!她要是在见到我的时候,再坚持一下,不要太激动,我一定会想方设法挽救她,带她离开那个恐怖肮脏丑恶给女人们带来**与难堪的地方,带她离开那般让人尴尬的场所。我会给她换一身新衣服,让她美美的将全身上下搓洗一遍,换上衣服,喝杯牛奶,再狠狠地吃一顿午餐。她要是愿意的话,我会永远像一个陌生的大哥哥一样待她,直到她遇见喜欢的人了,不得不离开,才依依不舍的离开我的怀抱。
以后再也不会痛苦才是,不要怪她,她将你关在那般残忍的地方,只是世间对她的无情的伤害太过深重,是谁也无法承受这般的重量,更何况她还只不过是这偌大的上海一名普普通通无依无靠却喜好美丽的女子。她或许这辈子最大的仇人不是他——你的父亲,而是大上海滩的自以为成熟的男人。她不得不奔波于许多男人之后的那个大富翁——一个纯粹快要死去的老头子的怀里。她过得很辛苦,几乎身心疲惫,但上帝在她快要出生的时候便已向她体内注入了这般的无可挑剔的情愫与繁华的**。所以不要怪她,随她去吧!
……
夫人和管家依旧是乘船回往大重庆的。
黑色轿车载着我和他去接她们的时候,从游轮上下来的却只有夫人一人。
她依旧身穿一件雪花色的连衣裙。她独自一人,急匆匆地赶到他的面前,摆出一副从未有过的生气的样子。
“什么嘛,管家死了,行李丢了。”
“怎么死的?和行李一起死的?”
“哪里,遇到个黑衣歹徒,管家手提着箱子与歹徒一起掉进江里,他在水中还一边掐着黑衣人的脖子,一边喊着:‘夫人快跑。’结果就跟歹徒一起沉入江中,不见人影了。”
“箱子呢?”
“就说那箱子,跟着水飘走了,一会儿就不见了,跟你一样,总是想你的时候就不见人。在大上海买的衣服全都没了。”
“大重庆有的是漂亮衣服。”
“可是跟大上海的完全不一样。”
“好,改天我亲自去买去。先回家吧,毕竟这里才是我们的家。该丢的丢了算了。”
她不再理他,大步赶进车里坐着。坐下之后,便掏出镜子看脸上会不会因为生气而新长出皱纹来。
第十七章 他的告别
17
黑色轿车回到大重庆别墅门前。便是在这个时候,当新的老管家正拧动钥匙打开房门,她们夫妇俩人等在门口,刚来的管家实在太笨了,拧了半天,也没能把门拧开。她十分生气,毕竟在路上遇见叫谁也不会开心的事,遇到追杀的刺客,还丢了永远像一只狗一样没有言语却忠实可靠的相伴许多年的老管家。最主要的是丢了一只满载着全天下的女人都喜欢的衣服、首饰和胭脂水粉的箱子,她即使回到大重庆也要在一群年轻女人中间显摆一下大上海的魅力。或许她这时对管家也极其恼火,他笨的实在可以。我摇下车窗,正好望见了她的右脚上的高跟鞋死命地抬起来去磕那坚硬的大理石的场景。她突然向他说了一句什么。我其实听见了:我不喜欢他,那个司机。她还朝我这边死死地盯了一眼,我真感觉那双眼睛像子弹一样射穿了我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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