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我强忍着疼痛,扶着腰离开了。
“你哪里不舒服吗?大哥哥。”身后传来一个从屋里跑出来的小女孩的恬恬的声音。
但我没有回头。
我打开车门,坐进黑色轿车,只有它能帮我。但这一次,它和我的想法不一样。它想带我离开,而我却不这么想。它越开越快,我根本就拧不动方向盘,方向盘完全支配着我的双手,而黑色轿车几乎支配着我的整个身体去向何方。
我不能再犹豫了。
我打开车门,从疾驰的车上窜下去,窜进江里。我落入水中,双脚触到底部一块黑色砖头上。他依旧躺在轿车里面,头仰着,像睡着了一样。有那么一刻,我几乎看到了他嘴中冒出的气泡。
我双脚一蹬,好不容易将头冒出了水面,江岸的柳树在阴冷的阳光中飒飒作响,好不凄凉的样子。
我爬上岸边,目标已相当明确。我绕过几条小巷。路过大街的时候,是月亮广场,十二个华侨仍在演唱《西班牙的女郎》或者其他什么曲子,她仍在台阶边上逗一只金黄色的猴子玩。
我管不了这些。
人群又开始追我,他们正在疑惑为什么我不见了。
我拐向左侧。戏曲正在演唱:左,乃陷大泽之中。
我不管他。
我推开别墅门前黑色栅栏,我正在想像着,想象着她和我一样着急,正从一个窗户旁边扭身跑至门后,准备在我推门的瞬间同时打开两扇白色大门。
我一把推开白色房门。他们正紧紧地抱在一起,就像她刚从上海滩回来,丢了管家,丢了衣箱,显得特别生气。我陪他将夫人送回来。他正在只有两个人的时候,静静地安慰她。其实他只不过是想闻一闻她身上的香味,他有一个星期没有她陪在身边了。
一阵狂风,也有可能,那像是他们身后的房间里有一块巨大的磁石一般,将房间的一切连同他们都扔了进去。
变成空荡荡的大厅。卧室的门全都关着。
我转身向身后一眼望去,我知道这回跑不了了,无论如何也逃脱不掉。
我缓缓的走进三层别墅大楼里面,轻轻的将门掩上,直到锁芯发出“嘣”清脆的声音。
我的步子只有两米三那么大吧,走进她的卧室里面,墙壁是女孩子惯常喜欢的粉红色。我环顾了一眼,仿佛我离家已经许多年了,刚刚从好远好远,也许是欧洲大陆哪个小岛,坐飞机回来。
我需要适应一下家的味道,新刷的墙壁虽然没有改变过去的颜料,但我对它还是有些陌生。
她躺在床上。嘴唇微微张开一个小小的口子,又缓缓的闭上了。
床单、被褥有一半是红色的,我掀起被褥,她的左手腕还流着血液。我赶紧帮她包扎,但找不着东西。我打开抽屉,拿出剪刀,掀开她的裙子,剪开一片白沙,绑在她的手上,止住了她的鲜血。
但我恍然明白她已经死了。死了几个时辰了。没救了。鲜血将纱布浸得通红。
我将她的手放在我的脸上,又放回被褥里面,躺在她的旁边,将她嘴角的一缕头发拢向耳畔,如此多少又漂亮了一点。她不过是睡着了,一会儿就会醒过来,伸伸懒腰,像个小女孩一样活蹦乱跳。
我起身打开房门,戴上帽子。我还要去工作,去做笔买卖。我要养活这个家,让她过上幸福的日子,有大把的钱买衣服,有大把的钱买胭脂水粉,有大把的钱去华丽的社交场所,去炫耀我们生存的地位。
我一把拉开房门,门像往常一样打开了。我还感觉有些轻松,有些奇怪,是不是因为我今天又起得早了一点,比往常更精神了一点。我脸上会不会有什么?他们一群人将别墅黑色栅栏外的公路围得密密麻麻,水泄不通,有一个孩子还被父亲高高的举过栅栏,他们正准备翻进来,警车也在不远处的人群中间停放着。
我回忆到从镜子里面看到的脸上的鲜血,那是我将她的手上的纱布抚过我的脸颊留下来的。我往前走了一步,我不知道我为何还向他们哪怕再靠近一步之遥。
为了不引起这无数只眼睛的注意,我以极小的角度低低的看了一眼我的双手,那上面沾满了鲜血。他们一定以为是我杀了她。
“好了,一切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什么要说的,还要往哪里逃脱?”他们一定会这样说。
我有口难言。我只有逃离,只有坐上黑色轿车尽快远去,永远离开这个令我一天所有的时间都无比伤心有些难过的地方。
我转过身去,准备躲进别墅里面,至少可以找到一个不错的角落,比如床下屋顶那样的地方藏起来,不让他们发现,直到人群散了,等到晚上,我再出来。
我缓缓的倒下,枪声响了。
他终于掏出了黑色口袋里的手枪。这一点,我早就预料到了,从我第一眼、从车窗远远的、从门打开与关闭的瞬间,便琢磨到了他身穿一身波兰军装,坐在高大威猛的栗色马背上,那傲慢的眼神告诉我的。他那一直插在黑色裤兜里的热腾腾的手指时刻都紧贴着扳机,准备在掏出黑色小手枪的瞬间将某人击毙。而那个时候,我的直觉那般强烈。
如今,我才恍然明白过来,那个将被他击毙的人恰好不是别人。
是我……
四面一片漆黑,我合上眼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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