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他对上司唯命是从,就不会幸存这么长时间了。
在伍尔威治,一大群骑车的人和他一路,他们当中许多是妇女,那是兵工厂白天班下班的时间,工人从厂里一涌而出。他们虽然面带倦容,却精神愉快,这使费伯想起他拒不服从的个人理由:他认为德国正在逐渐输掉这场战争。
俄国人和美国人参了战,非洲失守了,意大利人垮台了。同盟国肯定会在今年一九四四年——挥兵法国。
费伯不想毫无目的地拿自己的生命冒险。
他回到家中,把自行车放到一边。在洗脸的时候,他突然心念一动,完全违背常理地决定去接头。
明知一个事业在失败还要去冒险是愚蠢的,但他技痒难耐地非要一试不可。常规性地发报、观鸟、骑自行车、享用寄住公寓的茶点——他没经历过什么像点样的行动已有四年之久了。没有任何危险,反使他过得心惊肉跳,因为他会幻想是不是有什么看不到的威胁。只有能辨出危险并采取措施来化解时,他才会感到放心。
对,他要去接头。但不是按他们设想的方式。
尽管是在战时,伦敦西区仍然熙熙攘攘,费伯不知道柏林是不是也这样。他在皮卡迪利广场的哈查德书店买了一本《圣经》,塞进他外套的里袋里。那天温和湿润,还断续下着毛毛细雨,费伯拿着一把雨伞。
这次接头订的时间是上午九十点之间或者下午五六点之间,按照安排,一个人要每天到那儿去直到另一方露面。如果接连五天没有接上头,随后的两周里每隔一天去一次。再接不上头,就放弃行动。
费伯在九点十分到达莱斯特广场。接头人就在那儿,站在烟草商店的门口,腋下夹着一本黑皮的《圣经》,伪装避雨。费伯从眼角瞥着他,低着头,从他身边匆匆走过。那人很年轻,胡须金黄,面孔丰润。他穿了一件双排扣的防雨外套,嘴里嚼着口香糖,正读着一份《每日情报》。他不是熟人。
费伯在街对面第二次走过时,发现了“尾巴”。一个矮壮的男人,身穿军用塑胶雨衣,头戴英国便衣警察喜欢的软毡帽,正站在一座办公大楼的门厅里,透过玻璃门,盯着街对面门口的间谍。
有两种可能,如果那间谍不知道他被盯上了,费伯只需把他从接头地点引开,甩掉“尾巴”就成了。然而,另一种可能是:那间谍已经被捕,站在门口的是个替身,在这种情况下,费伯不能让他和那“尾巴”看到自己的面孔。
费伯作最坏的设想,然后便想出了一条对策。
广场上有一个电话亭。费伯走了进去,记住了那电话的号码。然后他找到《圣经》中《列王记》
第十三章那一页,撕下来,在纸边空白上草草写道:“到广场的电话亭里去。”
他绕到国家美术馆后面的街道,找到一个小男孩,年纪约十岁或十一岁,正坐在一个门口,向水洼里扔石子。
费伯说:“你知道广场上那家烟草店吗?”
那男孩说:“知道。”
“你喜欢口香糖吗?”
“喜欢。”
费伯把从《圣经》撕下的那页递给他。“那家烟草商店的门口有个人。你把这个给他,他会给你一些口香糖。”
“好吧。”那男孩说着,站起身来。“那家伙是美国佬吧?”
费伯说:“是。”
男孩跑开了。费伯跟着他。男孩走近那间谍时,费伯溜进对面大楼的门洞。“尾巴”仍在那里,隔着玻璃门窥视着。费伯站在门外,挡住“尾巴”的视线,让他看不到街对面。费伯拿着雨伞,却装作打不开的样子,直到看到间谍给了男孩什么东西之后,走开了。于是费伯结束了摆弄雨伞的把戏,朝间谍去的相反方向走去。他扭回头,看见“尾巴”跑到街上,寻找消失了的间谍。
费伯在最近的一处电话亭前面停下,拨了广场上那个电话亭的号码。过了一会儿,总算通了。听到一个低沉的声音说:“喂?”
费伯说:“今天是哪一章?”
“《列王传》
第十三章。”
“最鼓舞人心的。”
“是啊,一点不错。”
那傻瓜根本不知道他遇到了麻烦,费伯想。他提高了声音:“什么事?”
“我得见你。”
“这不可能。”
“可是我必须见你!”费伯觉得,他声音有种近似绝望的调子,“指令来自最高层——你明白吗?”
费伯装出犹豫的口气:“那好吧。一星期后上午九点,我在尤斯顿火车站的拱门下见你。”
“你不能早一点吗?”
费伯挂断电话,走了出去。他快步绕过两个街角,来到能看到广场电话亭的一处地方。他看到那间谍向皮卡迪利广场方向走去,后面不见有“尾巴”了。费伯跟着那间谍。
那人走进皮卡迪利的地铁车站,买了一张去斯托克威尔的车票。费伯马上想到,他可以抄近路赶到那儿。他走出车站,快步走到莱斯特广场,上了一列北行的火车。那间谍要在滑铁卢车站换车,而费伯的车却是直达,因此,费伯会比他先到斯托克威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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