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个到来的是弗朗西斯科·提埃坡罗。他是圣乔凡尼礼拜堂项目的负责人,是位步履蹒跚的大胡子,身穿一件丝滑的白衬衣,粗脖子上围着一条真丝围巾。在威尼斯的大街上,游客们会错把他当作帕瓦罗蒂。威尼斯本地人则极少会犯这样的错误,因为弗朗西斯科·提埃坡罗经营着全威尼斯最成功的艺术品修复公司。在威尼斯的艺术圈,他可是典范。
“早——安——”他的嗓音带着歌剧般的共鸣回响在中央大殿。他伸出一只巨手抓住修画师的工作台,猛力地摇晃了一下。修画师像滴水嘴怪兽一样倾向一侧,瞥望着他。
“你差点就把一个早晨的辛苦工夫都破坏了,弗朗西斯科。”
“听以我们才需要使用隔离漆,”提埃坡罗举了举手里的白色纸袋,“要不要羊角面包?”
“上来吧。”
提埃坡罗抬脚踩上了脚手架的横杠向上攀去。修画师能听得出来,铝制管材在提埃坡罗超重的身躯下绷得紧紧的。提埃坡罗打开纸袋,将袋里的杏仁面包递给修画师,又自己取了一个,一口便吞下了一半。修画师坐在平台一边,双脚在边缘以外晃荡着。提埃坡罗站在祭坛画面前,审视着他的工作成果。
“要不是事先知道是怎么回事,我会以为乔凡尼老先生半夜里溜进来自己替自己修了画。”
“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弗朗西斯科。”
“是啊,可惜有这份天才的人太少了。”此刻,剩下的羊角面包也没入了他的口中。他抹去胡子上的糖霜:“何时能完工?”
“三个月,也许四个月。”
“依着我的短浅目光,三个月总好过四个月。不过我可不逼你,要是把咱们的大天才马里奥·德尔韦基奥给逼急了,上天都不答应啊。有什么旅行计划吗?”
修画师隔着面包盯着提埃坡罗,缓缓摇头。一年前,他曾被迫向提埃坡罗承认了自己的真实姓名和职业。而这位意大利人则一直信守承诺,没有把他的信息透露给任何人,不过有时候,他会在他们单独相处时请修画师说两句希伯来语,为的是提醒自己:这位传奇人物马里奥·德尔韦基奥,其实是来自以色列耶斯列谷地的加百列·艾隆。
一阵突如其来的倾盆大雨砸在教堂的屋顶。在工作台的上空,高高的礼拜堂顶端,那雨声如同阵阵擂鼓。提埃坡罗向天举起双手,做了一个哀告上苍的动作。
“又来暴风雨了,上帝帮帮忙吧。他们说最高积水位可能达到五英尺,上一回的积水我还没完全排干净呢。我喜欢这地方,可连我都不知道还能忍受多久。”
今年,这个季节的积水问题尤其棘手。威尼斯已经遭了五十多次洪水,而持续三个月的冬季仍未过去。加百列的家已经泛滥多次,所以他把家里一楼的所有东西都搬空了,又在门窗周围都装上了隔水的屏障。
“你会在威尼斯终老的,就像贝利尼一样,”加百列说道,“我会把你葬在圣米凯莱的一棵丝柏树下,修一座巨大的墓室,让它配得上你的巨大成就。”
提埃坡罗似乎很喜欢这样的描绘,尽管他心里清楚,同大多数威尼斯人一样,到时候他也只能落得一场有失体面的大陆式葬礼。
“那你呢,马里奥?你会死在哪里?”
“要是运气好,我会在自己选定的时间和地点死去。这大概是我这种人最大的福分。”
“你只要帮我一个忙。”
“什么?”
提埃坡罗凝视着受了伤损的画作:“在你死之前把祭坛画修好。这是你欠乔凡尼的。”
四点钟过后,圣马可教堂上空的洪水警笛拉响了几分钟。加百列急忙清理了画笔和调色盘,可是当他爬下脚手架,穿过中央大殿,来到了正门口时,街上已经积了几英寸高的洪水。
他回到室内。同大多数威尼斯人一样,他也有几双橡胶防水靴,分别存放在各个关键的地点,以备不时之需。放在教堂里的这双是他的一号主力,是翁贝托·孔蒂借给他的。孔蒂是威尼斯的修画巨匠,加百列的学徒生涯就是随他度过的。加百列无数次想把靴子还给他,但是翁贝托一直没有收。留着吧,马里奥,把它和我传你的技艺都好好留着,它们会派上大用场的,我保证。
他穿上翁贝托那双褪了色的旧靴子,又套上一件绿色的雨披。片刻后,他蹚过洪水没过小腿的圣乔凡尼教堂街,好像一只土褐色的鬼魅。在新星街,城市清洁工今天没有铺设一种叫作“步行板”的木质踏板一一这是个不好的征兆,加百列知道。那是因为人们预计洪水会非常猛烈,“步行板”必定会被冲走。
当他来到圣莱昂纳多大街的时候,洪水已经快没过他的靴筒了。他转进一条巷子,这里很安静,唯一能听到的是水花溅起的声音。他沿着巷子来到新犹太区,那里横跨着一座临时搭建的木质行人桥。一组没有灯光的公寓楼渐渐升起,进入他的视野,它们比威尼斯的其他建筑更高大,因而颇为引人注目。他涉水穿过一条已经淹没的甬道,来到一座大广场上。两个留着胡须的犹太教学生从他面前走过,踮着脚穿过洪水弥漫的广场,朝犹太教堂走去。他们披着犹太教的大披巾,披巾的流苏垂落在他们的裤腿上。他向左转,朝2899号的大门走去。一块铜质小标牌上用英文和意大利文写着:威尼斯犹太人社区。他按响了门铃,迎接他的是对讲机里一个老妇人的声音。
52书库推荐浏览: [美]丹尼尔·席尔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