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都不放过_[美]查尔斯·格雷伯【完结】(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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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些疼痛在皮肤细微的淡红色组织中缓缓蔓延,以水泡或是白色伤疤的形态呈现在血管周围。护士们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将这些痛苦隐藏在纱布和绷带下面,掩盖于药物的面具之下。但查理很了解,这些疼痛隐藏在秘密的角落,正在默默爆发,不表达不等于没有承受。在查理给很多孩子清理伤口的时候,他发现他们很少像大人那样尖叫,也没有在床上呜咽,而是在默默地忍受疼痛,将自己的秘密深藏在心底,以免因此再遭受更多惩罚。查理的母亲从没有用炉子或是热平底锅惩罚过他,但被人推来搡去的欺负是无法避免的。他姐姐的男朋友是个开着雪佛兰科迈罗、戴着戒指、穿牛仔的大家伙,他曾经感受过成年人的力量,也从来没有忘记作为一个孩子被迫躲在阴影中的感受。跟姐姐同居的这个男人在他面前把姐姐打流产了,后来姐姐离家出走,这个男人却一直不肯离开,他让查理感受到了难以摆脱的痛苦。

  查理也知晓在军队的痛苦,同样也知道什么是惩罚。有一次喝醉了,他在海滩上醒来,发现自己赤裸的双脚被晒得红红的,肿胀得像是踢了很久球。在被随意扣上“破坏海军财产”的罪名之后,他们强迫他吞下阿司匹林,穿上夹脚的训练鞋。在他工作的时候,他时刻提醒自己,是的,他所知道的那些痛苦远远超过了任何人所能理解的程度。所以查理能了解这些病房里的孩子实际上承受着多大的痛苦,但是没有人能帮助他们,为他们做些什么。在那个时候,护士禁止给孩子开任何比泰诺药效更强的止痛药,可对于这些孩子来说,这是远远不够的。很多护士都想给他们更多帮助,而且确实有些人这么做了。

  送到这里来的孩子越来越多,他们所受到的伤害时刻提醒着查理自己曾经受过的伤害。他将他们抱起来,将这些尖叫着缩成一小团的小家伙抱起来。他知道,一会儿外科医生就会像剥烤土豆一样将这些小人儿的伤口划开,用y字形刀口来防止伤口继续膨胀。这不过是很多手术中最开始的一个步骤。随后,那些被烧化的皮肤会慢慢愈合,变成可怕的伤疤,像藤蔓一样缠绕在他们身上。紧接着医生便会一次又一次地将这些刚刚长好的伤口重新割开,谨防他们的脖子蜷缩在躯干中,同时用这个方式来保持手臂的灵活性。没有这些手术,孩子们被炙烤过的躯干会停止生长,新长出的那些伤疤不能保证他们适应体内其他部分的生长,他们也不能灵活地继续运动。查理知道这些孩子可能会活下去,会慢慢长大,但他们的身体再也不会长大了。如果没有护士的帮助,他们将永远被困在童年时期这个无法挣脱的茧中呻吟。手术刀和压力服成了他们仅存的希望。压力服让他们好似被紧紧地束缚在痛苦的怀抱中,衣服狠狠地压在那些伤疤上,逐渐让它们变得越来越薄,这是硬化的组织在压力的影响下慢慢扩张开来的结果。也许,在足够的努力下,长时间地承受痛苦和压力之后,那些疤痕会随着里面其他组织的生长被慢慢撑开,变得足够薄。也许有一天,孩子们的身体会重新开始长大,可以活动;甚至有一天,他们会忘了自己所承受过的痛苦。查理认为,以此来表达人生再合适不过了:整个世界都将压力推向你的生活,就好像你穿着压力服所承受的那些痛苦一样,你不得不用尽全力,将这些施加在自己身上的压力用力地推向这个该死的世界。

  查理喜欢自己在圣巴拿巴的工作,也知道自己是他们很需要的得力帮手。他喜欢照顾那些体弱多病的人,为他们洗澡、喂食、穿衣服,成为他们的依靠。他也很热爱夜班那种一对一照顾病人的安排,甚至觉得连医院的名字都非常招人喜欢。成长在天主教家庭中的查理对圣人巴拿巴毫不陌生,每年6月11日,当地教堂都会为圣人巴拿巴举办庆祝活动,所以他跟这位圣人之间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正因为如此,查理·库伦便在那一天开始了自己在圣巴拿巴医学中心的工作。但在查理准备和阿德里安娜结婚的时候,他彻底放弃了陪伴他成长的宗教,改皈依犹太教,因为查理觉得自己的生活观念跟圣人所持有的生活观念完全相反。查理在童年的时候就牢记了这样一个道理:只有那些在离世之时还遭人憎恨之辈,才会被很好地铭记、永久地铭记。

  2003年,10月3日

  查理认为自己是个幸运的人。不管是命运的安排还是误打误撞,反正是这份事业找到了他。在这个岗位工作了16年之后,查尔斯·库伦已经是个经验丰富的多面手了。在通过ged(普通教育水平)考试成为注册护士之后,他攻读并获得了护理学的学士学位。他在高级心血管生命支持、主动脉内球囊反搏泵的临床使用和重症监护病房所获得的证书,让他可以轻松地在新泽西以及宾夕法尼亚任何一家医院找到时薪不低于27.5美元的好差事。工作总是有的。即使在纽瓦克和艾伦敦这种发展过度的地区,医疗中心仍是持续增长的盈利产业,每一家都在不断推出新的服务和专科门诊,它们都通过激烈的竞争迫切地想尽办法吸引那些有经验的注册护士。

  在16年的时间里,查尔斯·库伦接到过几十次投诉,成为反面典型,经历过4次警察的审讯、2次测谎实验,企图自杀20次,还被关进过警察局1次。但所有的这些都没能玷污他的专业记录。他曾经在9家不同的医院、疗养院工作过,并被其中的大多数地方“遣送”“停职”“请辞”。但无论是他在宾夕法尼亚还是新泽西的护理证却依然保持着良好的记录,没受到一点儿不良影响。更夸张的是,每当他填写了一份新的职位申请表时,所有人看到的都是一个完美的库伦护士—一位雇佣者的最佳人选。他出勤率完美,形象光鲜,在重症监护、重症护理、心脏监护、呼吸机使用及烧伤处理方面都有着丰富的经验。他为那些病人准备药品,总是在机器发出可怕的警报时成为第一个到达现场的救世主,甚至在用塑料布包裹那些尸体的时候都表现出了折纸艺术般的惊人天赋。他没有时间冲突的问题,似乎从来不去电影院,不关注体育比赛,而且很愿意甚至是渴望在夜晚、周末、假期的时候去上班。他无须为妻子负责,也没有看管两个孩子的义务,大部分的休闲时光只是在凯瑟琳的沙发上按按遥控器,视线在各个频道间短暂停留。紧急救护电话或是突然转院的病人都会让他在插播的广告还没结束前就穿戴整齐,开车行驶在高速公路上。跟他一起工作的护士们都觉得这家伙是调度神送给他们的礼物,一个好得令人难以置信的员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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