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威拉也经常上山来监督,他根据书上的图表查看我们的计划,以及各建物与各项防卫措施的布局。我们总是说服他留下来,他念史诗段落给大家听时,我们就借机停下岩石的安置与沟壕的挖掘工作。夫子说,这项工作是绝佳的教育机会,我们每个人都将从中受惠。他十分热心监督,要求我们这里要照书本改善,那里有待修正等等,几乎要讨人厌了,不过,每每快到中午时,他就热得没力气而下山去了,留我们在刮着风的白热山顶,继续叠磊一大堆岩石和许许多多梦想。
几个月里,农场大屋成了妇女与小孩的天下。主父留在埃绰,因为议会几乎每天要开会。珊菟的大哥索特偶尔骑马来凡谭,与妻子儿女相聚一、两个夜晚;但另一位兄长,担任律师的索得拉,就一直留在城里,因为他被珊菟戏称为「一堆手提箱」的工作绊住了。世家的叔公,亚温禾洛阿而卡,高龄九十,也被带来,坐在户外的橡树下。多数时候,我们的亚温就是这里的门第家长,只是他自己无意扮演那个角色。
农场大屋的员工中,有几位是干过真活儿的老杂工,其余多为妇女。这些人早已习惯没有主人的日子,所以他们不管在行动上、作风上,做起事来都比城市的家仆独立。这里缺少阶级之分与礼节规矩,不像在阿而卡世系的生活那么正式和严格,没有勉强和紧张,也没有不必要的复杂,但似乎事事顺当。主母制作李子酱,想照她还是少女时在高琉卡世系的制作方式。而这里的厨房没有阿而卡世系厨房的种种规矩,看到不顺眼的地方想插手干预也不必压抑不满。农场主厨,老阿叩,就把主母当成徒弟似的一再打断她的工作,而且老实批评,毫不客气。婴孩是公共财产,奴隶妇女当然负责照顾世家的婴孩,但我们的主母,还有索特的妻子、索得拉的妻子,同样照顾奴隶的小孩。所有小宝宝全部集中在一起,让他们或满地爬,或蹒跚学步,或像小猫一样随意地赖着叠着睡觉。
户外用餐,选在靠近厨房的那几棵橡树下,摆置几张长桌。虽然有世家桌和奴隶桌之分,但大家不照身分入坐。叶威拉应主母和亚温邀请,总是坐世家桌;珊菟和爱丝塔娜,在半是受邀的情况下,总是在我们这一桌与莉丝和霞萝一起坐。座位的分配不大按照阶级,反而依年龄和喜好区分。这种轻松和平民化作风,是凡谭生活之所以快乐的重要成分。然而,它后来转变了——不得不变。
那年夏天的最后几星期,主父来到,带着几个甥侄和托姆。
他们到达的第一个晚上,就似乎有了不祥预告。世家餐桌坐满了高谈濶论的男人;世家妇女和女孩也坐那桌,人人经过一番穿着打扮,端庄安静,比之前整个夏天娴雅许多。跟随这几个男人前来的湎特与几名贴身男仆与我们一起坐,大家交谈着。叶威拉也坐我们这桌,但沉默无语。我们小孩如果开口说话,大人就会皱眉示意。
晚餐很正式,而且吃了很久。餐毕,亚温、爱丝塔娜、珊菟、尤美和尤特等世家孩子,通通与世家大人进屋去。
我们五个奴隶小孩留在室外闲晃,很不开心。要去申塔斯的话,时间已太晚。霞萝建议走去农场村子旁的那条道路,看看黑莓成熟了没有。到了那边,有几个小孩看见我们,跑去躲在悬钩子树丛后面,对我们丢石子——只是打不死人的小圆石。但他们或许用弹弓吧,因为被打中也很痛,留下一小块深色瘀青。第一个被打中的是可怜的小欧蔻,她尖叫说有大黄蜂;然后,我们也陆续被打中。石子看起来是从树丛上方飞来,我们也瞥见了那些攻击者。其中一个大男孩跳起来,用粗野的方言嘲弄了什么。我们连忙逃跑,像上次从果园逃跑一样,谁都没笑,我们真的感到恐惧。四周暮色渐暗,背后则感到有股恨意紧随着。
等我们回到农场,欧蔻和莉丝都哭了,霞萝安抚欧蔻安静下来。清洗了身上的淤伤之后,我们坐在麦杆填充的蓆垫上聊天。星星出来了。霞萝说:「他们看出世家小孩不在了。」
「他们到底为什么恨我们?」欧蔻悲哀地说。
没有人答腔。
「也许因为我们能做许多他们不能做的事。」我说。
「而且他们的主父痛恨我们。」霞萝说:「因为水果战争。」
「我痛恨他们。」莉丝说。
「我也恨他们。」欧蔻说。
「肮脏的乡下人。」提帛说。我除了感到相同的强烈轻蔑,也隐隐产生一股自我憎恶,憎恶我们蓄意的偏见,憎恶我们竟还瞧不起我们害怕的人事物。
我们沉默良久,凝视橡树树冠和屋顶上方。星星露脸了。
「霞萝,」欧蔻低语:「他会跟我们睡吗?」
她是指托姆。欧蔻对托姆骇怕莫名。毕竟,她曾目睹托姆害死她弟弟。
所谓「跟我们睡」,意思是,他会不会出来,像世家孩子一整个夏天出来与我们睡在星空下的麦杆蓆上那样。
「我认为不会,欧蔻甜甜。」霞萝轻柔的声音说着:「我认为今晚他们不会有谁出来。他们必须留在室内,扮演名门雅仕。」
但破晓之前,冬季星座在渐亮的东方天空淡去时,我醒来,瞥见爱丝塔娜和珊菟从她们的睡蓆爬起来,用她们的薄毯披覆全身,光着脚,悄悄走回屋子。
那天早上,世家孩子比平常晚很多才走出屋子。当时我们还没决定,是否我们几个奴隶自己去申塔斯山丘。正讨论着,刚好看见他们出来。亚温大声说:「来吧!你们大家还坐在这里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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