拔那对我的欢迎,并非只是快活的大话——虽然他的所言所行确实有一点那种味道,但在大话底下,动机很明显:他一直盼望他的自由城里能有学者之流,但始终没出现半个。
拔那很快将我纳为心腹。和我一样,他成长期间也在大世家为奴,那个门第内的主人和部分奴隶都受了教育,也有书本可读。不仅这样,来到阿西安城的学者都会亲自拜访他所属的门第,与门第内的有学之士交谈;曾有多位诗人驻留在门第,哲学家戴尼特也在那儿住过一年。这一切在在震慑了少年拔那,让他留下深刻印象。相对来说,少年拔那也以敏于学习,尤其是哲学,让主人和访客留下深刻印象。戴尼特看重他,打算收他为门徒;他也有意当戴尼特的学生,跟随他周游世界。
但十五岁那年,阿西安城的公共棚寮奴隶叛乱,他们攻进市警卫的兵械库,利用兵械库作为要塞,杀了市警卫和其他想还击的人。他们宣布他们是自由民,要求城市承认他们是自由民,并呼召所有奴隶加入他们。很多门第的奴隶响应呼召,加入了。阿西安城因而好几天处于惊恐与动乱中。阿西安军队派遣一支军团进城,包围并攻陷兵械库,杀了叛乱者。事后,几乎所有男奴都被怀疑涉入叛乱,很多人因而被烙印,以标识他们永不得自由。十五岁的少年拔那虽然逃过了烙印,但再也没机会谈论哲学与周游世界了,因为他被征召去城市棚寮,奉派干粗活。
「所以,我的教育就停在那时、那里。自从那天起,我手中再也没有拿过一本书。但我曾经受过几年教育,也听过真正的智者讲话,所以知道,心智自有其生命,远高于世上任何其他事物。也因此,我知道这里缺少什么。我虽然能够使我的城市集结自由民,但自由对无知者有什么用处?自由为何物,不就是心智有力量去学习它所需要的东西,有力量去思考它所喜爱的事情吗?啊,就算你的身体被枷锁束缚,如果你脑子里有哲学家的思维和诗人的词汇,就可以摆脱枷锁获得自由,与伟人同行了!」
拔那对于学识的赞扬,深深感动我。过去,我曾生活在赤贫者之间,任何知识,只要远超过他们的贫穷,就变得毫无意义,也因此,他们判定那些知识为无用之物。由于我接纳他们的贫穷,所以,我也接纳他们的判定。曾有很长一段时间,我完全没去思考诗人的词汇。但在布里金的营地里,那些字词重新回来了,它们回来,无关我的意志或意向,仿佛是什么神奇的礼物。我自己曾经那么贫穷、那么无知,所以我无意去主张,无知也就代表缺乏评断知识的能力。
但在这里,一个男人曾经证明他的智力、精力、勇气,把自己从贫穷与奴役状态中提升,达到某种君王的身分,并带领一大群人与他一同进入独立自主,而这个男人竟将知识、学问与诗放在高于上述那些成就之上。我真为自己的浅薄软弱感到羞愧,同时,也在他的力量里感到欣悦。
逐渐认识拔那,逐渐越来越欣赏拔那之余,我希望对他有用。但以当时来看,他对我的期望似乎仅止于要我当他的门徒,随他游走城内,听他发表他的思想,而我也乐于听他发表;到了夜晚,我则对他的宾客和家眷朗诵任何我想朗诵的诗篇或故事。我曾建议教导他的同伴阅读,但他说没有书本可以教;虽然我自告奋勇负责抄写,但他不肯让我浪费时间去抄写。他说,书本要去外头寻找,带进来,还要再找几个受过教育的人协助我。届时,我们就会有固定的学校,人人可以想学什么就学什么。
但那时候,却有一些拔那的人哄劝我教她们读写。她们是住在拔那之屋的年轻女人,想要有些新鲜的娱乐。经拔那许可,我为她们少数几人开了一小班写作与阅读的课。拔那取笑我与那些女孩:「学者,别让她们愚弄了你。她们不是追求文学的料!她们只是想坐在漂亮男孩的肉体旁边而已。」由于拔那与他的伙伴揶揄这些女孩渐渐变书虫了,害她们没多久就放弃上课。唯一多上了几次课的人是蒂娥若。
蒂娥若是个美女,优雅温柔。从少女时代起,她就受了「蝴蝶女」的训练。以仪式、奢华、女人闻名的阿西安古城,设有「愉悦学」这个学门,而众多蝴蝶女就是在愉悦学学门里受训。这门学问,比城市邦联已知的任何事物都来得优雅精巧。
不过,蒂娥若本人告诉我,「蝴蝶」受教的技艺不包括阅读。对于我讲述的诗作,蒂娥若都渴切地专心聆听,而且对诗怀抱好奇,那是一种巨大但胆怯的好奇。我鼓励她让我教她学写字和拼字。她个性谦虚、缺乏信心,但学得快。她在学习上的快乐,也成了我的快乐。拔那颇有兴味地看过我们上课。
拔那有些年长的友伴已经跟随他多年,自然算是他的下属。由于过去多年为奴的关系,他们习惯接受命令,不会竞争领导权,所以,与他们相处一点也不费力。他们把我当成小孩,而非竞争对手;凡我需知的,他们都会告诉我,有时也会给我警告。比如,他们告诉我:拔那固然会从自己身上脱下外套送给你,但假如他认为你在暗中猎取他的众多女伴,你就得当心了!他们告诉我,在拔那刚获得自由时,蒂娥若就追随拔那,一起从阿西安来这里当他的情妇。多年过去,她现在不是情妇了,但仍是拔那之屋的女人;不能真心诚意尊重蒂娥若的人,就不受欢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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