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望向漫漫天际,夜色沉沉,今夜没有明月当空。
“劳烦沈中丞尽力先想个办法,容我见上阿涟一面。”
漪涟坐在圆桌旁托腮对烛,神思早逛游到了九霄外。双眼瞪着发直,目光涣散,竟还能自欺欺人装了一副沉思样,动不动挪用剪刀理一理烛芯,弄得火光时暗时亮,没个安分。
她原本是真想了点东西,比方乾坤宫行刺的疑点,和苏家扯不清的关联,或者等到她回陆华庄后要做点什么……还能做点什么……
离庄已有好几月,从谷雨到大暑,暖春到盛夏,现在终于要回去了……
一声轻而长的叹息从她嘴里不知不觉飘出来,又惹得烛火颤动。这一颤颤得可厉害,颤出了绝地挣扎,好几次命垂边缘,几乎就要从脑袋上飘出一丝青烟。
漪涟猛然回过神,脖颈嗖嗖凉,是夜风从门灌进来。惊抬头一看,一个披着黑色斗篷的高大影子正背对着她,游刃有余的把门合上。断了风的门路,蜡烛的光稳定下来,屹立不倒,可敬可佩。
“你是谁?”漪涟小声问。她不害怕,方才神在九霄中,要死早死了,没死就能活。
况且她有预感,来者可能是自己人。
果然,那人转过身面对她,眉宇映着暗黄的烛光,却还很清亮。他拿起剪刀在手里掂量,笑着说,“蜡烛无私奉献,又没招惹你,你非把它弄得半死不活、青黄不接,叔还以为你要歇息,差点就打道回府了。”
“怎么是你?!”漪涟诧异。方才短短时间,她把可能出现的面孔猜了一遍,可能性最大的是李巽,君珑恰恰是最不可能的人。
君珑坐到她旁边,故意问,“你这表情是哭是笑?实在点讲,叔很为难。”
漪涟是想笑,情不自禁想笑,但笑容被更加情不自禁的惊讶给堵在了半道上,结果成了哭笑不得。她把嘴角扯回来,“您好端端的真丝软榻不睡,跑这来瞎晃什么。”
“这叫夜访禁地。”
圣旨已下,漪涟回陆华庄前暂且将一处客院画地为牢,院外的官兵比救驾的阵势还要威风,想到这里,她眼皮一跳,“外头乌漆墨黑,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哪,保不齐一把长枪捅出一个血窟窿。何况刺客刚死,您这模样不是把罪往身上揽?”
君珑笑道,“原你是的把戏,管什么月黑风高,官兵扎堆,你那时胆子大得很,在叔眼皮子底下就敢翻里翻外偷窥叶离。”他说的理所当然,“叔这是学你的路子。别说,还真挺刺激。”
回想起那晚的事,有些怀念,但漪涟没有放松警惕,“小小女子不讲君子原则,被你抓了还能厚着脸皮蹭碗馄饨。堂堂太师要被逮个正着算什么事!”
君珑毫不畏惧,“巧的很,统领是老相识。”
漪涟狐疑,扯了扯他扔桌上的斗篷,“那还用戴这玩意?”
君珑哼一笑,“这个不巧,周围还有其他老鼠盯着。”
气氛突然沉默下来,微微发紧。
突如其来的罪名让漪涟心有余悸,在安静了一盏茶的功夫后,她嘟着嘴忧心忡忡问,更没了方才的气势,“……庄里怎么样了?是不是受了连累?”
屋里的光芒只有圆桌上一只黄黄暗暗的烛火,颤颤不安,显得非常可怜。她伏在桌面上,脑袋没安全感的窝在手臂间,像是失了主见。
君珑沉吟片刻,轻道,“和苏楼一样处置,派亘城官府封锁。幸好陆华庄在亘城有头有脸,境遇绝对没有苏楼那么糟糕。”他心有不忍,伸出手摸摸那颗脑袋。自以为独立洒脱,外人看着没心没肺,其实比谁都恋家。不难揣测,乾坤宫气势汹汹,是在替陆华庄捍卫尊严和名声,尽管,收效甚微。
他安慰,“这事半点不怪你,别多想。”
漪涟蒙头良久,恍恍惚惚飘出一句,“……叔。”她露出半个脸,眼角有闪闪泪花,“是不是有人要对付阿爹?”她什么都不怕,就怕家人遭罪。
君珑收回手闭上眼睛,在说与不说之间犹豫。
漪涟道,“……你好几次说要送我回陆华庄……”
君珑视线落向她,大约是火光的原因,他的声音也飘忽,“……你怀疑是叔?”
漪涟意外他会这么问,愣了愣,摇摇头。
君珑眼神软下来,深吸口气,“是针对陆华庄,还是声东击西,等查过以后才会知道。”
漪涟心里头格外委屈,泪光闪闪,依旧攥足了劲,无比坚持的解释,“陆华庄是真冤枉,阿爹不会做违背道义的事。我,也不会。”她重新坐好,刚抬头,一颗透明的圆珠子就掉下来。她瞪大了眼,不哼不哈,仿佛眼泪跟她没什么关系。
君珑胸口异常憋闷,叹了口气,再次伸出手摸她的头,“叔知道。”他顿了顿声,保证,“……送你走,不是害你。叔不会害你。”
漪涟鼻子一酸,“我知道。”
话说出口,她发现自己的声音开始不受控制的发抖,脑子晕晕乎乎。不知道哪来的勇气,趁着君珑面对她,一下扑过去就一把抱住。她就想抱个东西哭一场,跟窝进被子里哭一样,没别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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