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好赶上买卖结束,男孩不愿白拿东西,硬是帮着摊主将板车推回家。
摊主目送弱小的身影跑进皑皑白雪里,对前来迎接的妻子道,“小娃子挺实诚,可惜了。”
男孩怀揣花卷回到家,是个篱笆围成的大院,仅有五间破顶的烂屋子,却挤了了上百人,全是流离失所无家可归的人。许多人为了在破房子里占得一席之地,互相打得头破血流。没钱医治,故意跑到冷风口把血冻住,冻僵了,就不疼了。
男孩弱小,不敢跟人前挤,只能坐在篱笆旁瑟缩身子。
他掏出那只花卷,路上捂得紧,还会冒热气,白白的,嫩嫩的,看得就暖洋洋。他不知道,在寒冷的冬天里,一股升腾的热气有多么遭人惦记。有人看见往屋子里传,一传二,二传四,短短时间,有十个比他大个的男人围堵过来。
他们二话不说,一把抢了男孩的花卷。可十人怎么够分?
为了吃上一口热乎的,几个男人居然自己打了起来。男孩不服气,也冲上去抢。无奈他气力不够,没抢到花卷还被人狠狠打了几拳,有一拳打在他肚子上,他忍不住呕吐,吐出来的都是水。
“住手!”
突然,一个声音喝止了一帮人。以为是地方官来查,男人们忙拉开距离,谁知竟是个身穿华服的男子,撑着纸伞,傲气十足站在风雪中。他,是君珑,那年还是礼部尚书。
男人们不知来者是谁,只看一身打扮肯定有钱,不敢贸然得罪,纷纷走开了。
男孩一时没爬起来,被接了一把,是君珑扶了他,“好东西要躲着吃,你太不谨慎了。”
他回头寻找,没了花卷的影子,肯定是进了他人的肚子。
君珑从随从手里拿过一锭银子,暗自塞给男孩,“拿着,回头多买几个,吃饱了再回来。”
银锭子可以买多少花卷呀,男孩心动,却不接,“我不能拿你的东西。”
“为何?”
“不想欠人情。”
从十岁的孩子口中听见这句话,君珑很意外,以为是家里大人教了他耍心思。谁知男孩铁了心不肯收,眼眸很倔强,是傲然骨气。这骨气触动了君珑心底某个地方,他仿佛看见了多年前的冬日,也有个人落魄在雪地中,同样不肯服软,那是他自己。
“也罢。”君珑道,“我宿于城中仙云客栈天字三号间,五日后启程回京。若你改变主意,五日之内可以来找我。”他撑着伞翩然离开。
结果刚走出大院,男孩已经跟了上来。
“这么快改主意了?”君珑心觉高看了他。
谁料男孩道,“我不会去客栈,就在这里跟你道谢,多谢你救了我。”他的声音还比较稚嫩,说的话却很成熟稳重。
君珑饶有兴味,“你追上来仅为了说这个?”
男孩低下头,“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撑五日,所以先道谢。”他已经三日不吃不喝,全身精疲力尽,说不定今夜睡去就不会醒来。
曾几何时,君珑也过着不知下顿的日子,苦味谁人知。
他蹲下,用纸伞替男孩遮去开始飘扬的雪花,“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摇头,不愿说。
“你的举止不像难民,从哪来的,家在哪里?”君珑难得耐心问一个人的过往。
男孩道,“从祖林来,家里做生意……曾经。”
曾经他与父亲相依为命,以酿酒为生。父亲嗜毒,欠了许多债,把家里的积蓄败光后借了地头的钱,半月前因无力偿还被活活打死。邻家的大伯替父亲做了担保,结果也被牵累,弄得家破人亡。他是逃出来的,不愿说名字,不愿再欠人情。
“命很有用,别随便扔掉。”君珑问他,“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男孩迷茫,“去哪?”
“我去哪里,你便去哪。”君珑道,“不愁吃穿,独屋独院。我会请人教你读书写字,还能教你功夫。如果你不想提名字,我给你另取一个。”
男孩知道大户人家肯定需要许多劳力,多他一口不算多,如果能凭自己填饱肚子也是好的,“你想我做什么差事?”
君珑低笑道,“不要你做苦差事,叫我一声姨父便可。”
男孩惊讶的瞪大眼睛,“……为什么?”
君珑道,“看着喜欢,想认个外甥哪来这么多理由。”
男孩不是好骗的,认亲也该叔侄相称,怎么会认外甥?不过,他很欢喜,与君珑说话总莫名觉得高兴,所以害怕,“我,我还有仇家,会连累你。”他手指搅着衣角,内心很矛盾,既担忧连累别人,又担心君珑调头离开。
还好,君珑没有走,傲然言之,“你那些仇家,奈何不了我。”说着再一笑,笑容映在纸伞下,比白雪更亮眼。
男孩低下头,脸颊泛起红晕,头一次像个孩子。
“愿不愿?”君珑追问。
男孩迟疑点头,轻轻弱弱喊了一声,“……姨父。”
然后,君珑摸了摸他的头,思虑片刻后告诉他,他往后的名字唤作柳文若。
在漪涟的印象里,柳文若无论与谁都在笑,笑而疏离,像立于烟雨中的柳树,拂水不留痕。你不知他在想什么,喜欢什么,讨厌什么,明明存在,却丢了灵魂。可听完这段往事,漪涟恍然明白所谓的信仰,他不是没有灵魂,而是把全部的生命都倾注给了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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