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珑微合双目,似陷入沉思。
“还记得当初是怎么捡到我的吗?”漪涟问。决心放下私情,不敌回忆如潮卷涌,挡也挡不住。
君珑愁凝眉间,苦笑落唇,配合把当初的借口再说一遍,“路过小竹林时发现你,不料安宁村起了大火,便带你一起走。”
漪涟仰头忍了忍眼泪,竭力抑制翻腾的情绪,“加上外来者,当日的安宁村应有六十五人,除去葬身火海的五十五人,幸存者七人,还有三人下落不明。我曾猜测,三人分别是你、我、陆书瑛,你没有否认。既然送我回安宁村时大火已起,你怎么会被算在六十五之中?”她感觉一颗心越沉越低,“叔,你在场,是什么原因让你谎称路过?”
君珑缓缓睁眼,倒映着模模糊糊的影子,神情错综复杂,难以言表,“早知陆书瑛将落脚安宁村,我带着陆霞前往。陆霞恨透了陆华庄,该做什么,她很清楚。自然,她混入之后,我便可知悉庄中情形,与其里应外合。”帐中香就是最好的例子。
清幽的声线似冬雨,每一点打在身上都是透心凉。
漪涟耻于自己的软弱,故作镇定,“你借陆霞之手,摸清庄中局势,挑拨利用,把庄里搅得乌烟瘴气。跟你回安宁村查案时,其实我还有点高兴,能见面,能一起回去。”感情流露,她忍不住抽泣,“结果你是不是一路在看我笑话?”
听到她在哭,君珑手里捏的砗磲串濒临崩溃,忍一忍,无言沉默。
漪涟倔强抹去泪水,“怂恿李巽找叶离,重翻姝妃案,扳倒唐非,朝廷任你为所欲为,多厉害。可笑我深信不疑,巴巴跟着跑,刀山火海都不怕,累得时候,摸一摸木笔就能偷着乐,自己想想都觉得蠢。”
“……”
“你捡我的时候是怎么想的?”漪涟可怜问,“是不是……是不是也有计划?”她终于把最害怕的事问出口。那一日,改变了一生,她或许没有说出口,但一直珍藏在心。
纱帘能阻碍视线,拦不住真情实感,悲伤震撼,牵得君珑心一痛。他想走过去,抱一抱她,好好安慰几句,转念一想,自己正是罪魁祸首,哪能如此恬不知耻。再艰难的路都走过来了,没敢奢望与谁同行,最后一个岔路,他心想,能忍就忍了罢。
松开手串,他慢慢靠向椅背,自以为端的架子足够淡然,“叔没想害你,可人世残酷,总有不得已的时候。”
漪涟强压着泪,“说个借口就能随便杀人,随便害人,还有没有道理可言?”
君珑一颗一颗拨着砗磲珠子,听罢一笑,“丫头,你要记好,道理拼不过命。有人天生权贵,他说什么都是道理,有人身份卑贱,再有道理都是废话。你只看叶离便知,十年苟且偷生,道理可让他快活过一日?”
漪涟反驳,“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先生终是沉冤得雪,唐非也遭了报应。”
君珑紧跟着话尾,“那是叶离留了一条命在。若我当年与朝廷讲道理,早就身首异处,哪有今日呼风唤雨,权掌京城。”权贵与平民,他历经两者,体会深刻,以致字字血泪,直击人心,“叔早跟你说过,朝廷尤其不讲理。”
第一百一十八章 求不得
夜幕逐渐降临宫城,勤政殿里光线渐弱,两人中间隔着一道纱帘,愈发看不清。
漪涟被伤痛牵引着,抬手想撩开帘子过去,被君珑的声音抢先了一步,“殷家旧事,苏曜是与你如何说的?”
声音划出一道鸿沟,比王母娘娘用金簪划下的银河还要宽,只要还有一星半点执念在,都是轻易跨不过去的。漪涟迟疑少顷,终于是放下手道,“殷仁贪污赈灾款,私建宫舍,企图贿赂太子,法诛全族。”
君珑嘲讽冷哼,“苏曜对我恨意不假,由此可见,苏明确实替宣文帝掩住了丑事。”
几个尖锐的词语让漪涟感觉不太好。
君珑阖上眼,仿佛又体会到了旧时宗宅血光遍地,火色刺目的景象。
二十年前,他的父亲殷仁任职落中府尹,府境多地赶上旱情,紧跟着又闹了粮荒,殷仁上书奏请朝廷批款赈灾,朝廷准允。宣文帝为锻炼太子处事能力,命太子领监察御史衔,即日赶赴落中治灾,同时负责押运朝廷批下的赈灾款,可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赈灾款是太子亲自负责押运?”前情相同,这一点,苏曜却没有提及。
“赈灾款与太子同时到落中,我却不知家父有探囊取物的本事。”君珑觉得讽刺,“永隆帝登基初年,我入朝为官,借口取了户部拨款的账本和内务文书,确证时间无误。宣文帝大意了,未将所有证据销毁,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倒是不小。”
漪涟脑海骤现警兆,联系前后,脱口猜测道,“为太子?”太子便是当今永隆皇帝。
君珑道,“太子刚到落中便忙于用赈灾款修建宫舍,供他享乐,几时顾虑过灾民。家父不愿苟合,推脱时无意洒了一杯酒,竟被拖到宫门受鞭挞之刑。炎炎烈日,百人嬉笑围观,何等残暴。为讲一句道理,他几乎送了一条命。”
漪涟怔了怔,“既然是太子失德,为什么领罪的是殷家?”话出口后,她立马意识到又是一桩冤案。如同姝妃案中,唐非替太子承担下所有罪过,殷家也是保全皇家的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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