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经来了六个星期了。当初他他没罗嗦什么,马上就收了她,还立刻针对她的特殊状况提出了一个很实际的解决方案。
「你要薪水单还是现金?」
「现金,」苏菲说。
他又问:「那你叫什么名字?」
「茱丽叶。」
「好吧那就茱丽叶。」
第二天她就开始上工了,没有签约,只拿现金:对班表从来没有意见,常常被排到那种连中间休息时间都没办法回家一趟的时段,不然就是没有人愿意做的晚班,深更半夜才能回到家。她故意露出为难的样子但其实这样刚好称了她的意。她在和那条天黑后都是流莺的环城大道接壤的一个比较僻静的区里头租到了房子。邻居没有人认得她,因为她一早就出门,晚上回来时,大家不是忙着看电视就是已经上床睡了。有时候她收工太晚,都没公车了,也会叫计程车。她都利用休息时段来观察周遭环境,注意下一个可能的住处,找另外一个人家什么都不会跟她要的工作。从一开始,她就是用这种方式:在某处落脚后,立即开始找另外的降落点,另外的工作,另外的房间……,千万不要停下来。要一直动。起初,她觉得没有证件在外面行动好像也没那么困难,虽然很累人。她总是睡得很少,无论在何处,一个星期至少要设法换两次行进路线。头发长长后,她的脸型看起来也不一样了。她还去买了那种没有度数的眼镜。随时提防小心。定期变换自己的状态。她已经待过四个城市,而现在这一个远不是最令人不愉快的一个。最令人不愉快的,是要去工作。
星期一的班表最复杂:三个长短不一的休息时段,一整天的工作时间超过十六个小时。早上大概十一点左右,她正走在一条大街上,突然决定在一个露天阳台上坐个几分钟(「绝对不可以超过,苏菲,顶多十分钟」),喝杯咖啡。她在店门口拿了一本上面都是俗艳广告的免费杂志,然后点了一根烟。天上开始飘来一些乌云。她边喝咖啡边思考着接下来几个星期的动向(「一定要未雨绸缪,一定要」)。她漫不经心地翻着杂志。整页整页的手机广告,还有数不尽的二手车求售启事……。突然,她停下来,放下咖啡杯,摁熄香烟,又点了一根,很神经质地。她闭上眼睛。「能这样就太美了,苏菲,哦不!要想清楚。」
她是想了好几遍……,虽然实行起来难度颇高,但以她之见,这也许是一条出路,一个一劳永逸的解决方法,要付出昂贵的代价,但成功的机率却是百分百。
最后一道关卡,尽管非常难过,但一旦过了,那就是海阔天空了。
苏菲在她的思绪中载浮载沉了好一阵子。一度神智不清,甚至有拿笔记下来的冲动,但还是强忍住了。她决定多考虑几天,如果到时候仍然觉得可行,再来看要怎么做。
这是她第一次违规:在同一个地方待了十五分钟以上。
苏菲无法入睡。在自己家中,她终于可以肆无忌惮地振笔疾书,试着爬梳出一个条理。所有的条件都齐全了。一共有五行。她点了一根烟,把写下来的东西又从头到尾看一遍,然后拿到垃圾口那边烧掉。现在一切就取决于两个先决条件:是不是能找到一个适当人选,和有没有办法弄到够多的钱。她每到一个地方,第一件事就是把她的行李寄放在车站的保管箱里。行李中装着她跑路时可能会派上用场的东西:衣服,染发剂、眼镜、化妆品等等变装的行头,还有一万一千欧元。不过,这事办起来要多少费用,她一点概念也没有。万一她的钱不够呢?
这座用纸牌搭起来的城堡,要如何才不会倒?这事很疯狂,有太多的不确定因素。尽管她光用想的,觉得要打通那些次要性的技术关卡「应该没问题」,但这种想当然耳的没问题累积多了,让她的计划看起来一整个地超现实。
她已经学会了不要相信自己。这甚至可能是她如今最擅长的。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伸手去摸她的烟,才发现只剩下一根。闹钟指着七点三十分,而她要等到十一点才上工。
她从餐厅出来时,已经晚上十一点多了。午后下过雨,但晚上则十分凉爽宜人。她知道这种时候,如果运气好的话……。她沿着环城大道走,深呼吸,再一次怀疑难道非如此不可吗?尽管她也心知肚明,自己的出路实在少得可怜。这是最好的一条。一切就凭她的直觉了。直觉,你说咧……。
那些汽车慢慢地转,停住,车窗摇下来,询问价钱并评估货色的等级。还有些会一直开到大道的尽头再回转,从反方向又蹭回来。她刚来的时候,每次晚归,都会犹豫着要不要从这边经过,但绕道的话,实在太远了,而且,在她内心深处,她发现自己其实并不讨厌这样:她已经把自己和外面世界的关系降到最低,而回应那些开始把她当街坊,那些也许和她一样,也在自问是不是有一天可以走出去的女人的那种隐约有些亲切意味的招呼,让她心头感到些许温暖。
灯火通明的环城大道,前半段是名符其实的爱滋大道。那些女孩子都非常年轻,一个个被电到似的,好像一直在那儿等着下一次的剂量。她们长得够漂亮,可以站在灯光下拉客。更远处,还有另外一群躲在阴影里头的。再远的话,那些几乎全黑的角落里,就是变性人的大本营了。那些涂满脂粉,有着蓝色脸颊的脸孔,有时候从夜色里浮现,活像狂欢节的面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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