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在解放以后,情况发生了根本性的扭转。通过土改,赵家的人不但得到了土地,也获得了阶级地位,作为贫下中农的他们,终于翻身做了主人。土改,从来都不是写文章,也不是绣花,其中发生了许多血淋淋的斗争,樊赵两家也因此结下了深仇。
建国后,神州大地上发起了一场场运动,作为江南一隅的樊家村,每一次都被卷入其中,不能幸免。两家的仇恨越结越深,大人们不相往来。
但新一代的孩子长大了,他们进入学校,每天在一起上学,一直到了青春期。赵家大爹的小女儿赵小娟成为了学校最漂亮最引人注目的姑娘,而樊家大地主的儿子樊木生,获得了她的芳心。两个年轻人偷偷的相爱了。
时间的长河流到了1968年,文革席卷了全国,也席卷了樊家村。
樊木生决定趁着这个机会,用大串联的名义,带着赵小娟远走高飞。但这时候学校已经停课,他们没有见面的机会,而樊家似乎也发现了樊木生的恋爱,让他的弟弟樊水生和他形影不离。
樊木生说服了比自己小两岁的弟弟,为他给赵小娟捎了一个口信,约定在1968年9月7号晚上12点离家私奔。
樊木生等到家人睡着,偷偷溜出了家门,在村口等到了赵小娟。他们不敢走大路,决定走山里的小路,进了竹林,绕过水塘,再翻过山头,就是一条通往上海的铁路。
两个年轻人手拉着手,在冒险的兴奋与对未来美好生活的憧憬中走向了死亡之路。
樊赵两家的几十个大人早已在水塘边设下了埋伏。
他们刚从竹林里出来,就被几十把手电筒晃花了眼睛,人们一拥而上,分别把两人捆了起来,赵家捉住了樊木生,而樊家捉住了赵小娟。
说到这,大爹闭上眼睛,留下了两行浑浊的眼泪。
樊娇娇睁着大眼睛问:“大爹,那大人们是怎么知道他俩要私奔的?”
大爹说:“有人告密。”
樊娇娇很天真:“是谁这么坏呀?”
大爹冷笑了一声:“樊木生的弟弟,樊水生。”
樊娇娇捂住了嘴巴。她像被打了一拳一样靠在了沙发上,眼睛里充满了惊骇与疑惑。谁也不会相信自己的父亲竟然会做出这种事情。
我握住了她的手。她的手冷的像冰,在不停地颤抖。
大爹又说:“本来这个事情谁也不知道的,我是你爹最好的朋友,也一直不知道。直到你母亲在上海自杀,我去和你父亲处理事情,把骨灰带回来的时候,你父亲喝醉酒,才说起来。”
樊娇娇声音颤抖:“为什么?他为什么这么做?”
大爹沉默许久:“因为他也喜欢赵小娟。”
“就因为这样?”
大爹苦笑一声:“还能因为什么呢?你父亲也没想到大人们会做出那种事情。他只想阻止他们,想着最多哥哥最多也就是被打一顿。你们也不要觉得不可思议,如果我是樊木生,也许我也会告密。赵小娟,那是村里所有人心里的女神。”
他说完走回里屋,拿出了一本泛黄的相册,在里面翻了几页,给我们展示了一张照片,那是一张很普通的毕业留念照,黑白染色。
我一眼就在其中认出了赵小娟。
圆脸,短发,笑容甜美灿烂,脸上洋溢着一种几乎不属于那个时代的美,眼睛又圆又大,黑亮晶莹,长得有七八分像邓丽君。
除了眼睛这张脸和樊大东画在笔记本上的一模一样,但是这张脸是生机勃勃充满了明媚的希望,而那一张则悲伤阴郁带着阴冷的死亡气息。
我看向樊娇娇,她望向我,脸上的表情已经近于崩溃,她紧紧握住我的手,但手却一直颤抖不已。我对大爹说:“谢谢大爹,娇娇精神不太好,我先带她回去吧。”
大爹点点头:“小伙子,我看你面相很正,心地好,你要真心喜欢娇娇,就好好找个高明的人,看一看吧。”
我点头称是,与大爹告辞,从别墅里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正午时分,9月江南的太阳依旧毒辣,但我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好像从骨头里都在往外散发冷气。
樊娇娇双手扶住我的胳膊,头埋在我的怀里,脚都拖不动了,是被我半扶半抱着送到车上副驾驶的位置。她这个状态肯定不能开车。我从她包里翻出车钥匙,直奔市区。她蜷缩在座位上,头埋在胳膊里,好像一只受伤的白兔。
出了村,慢慢的,她的状态似乎好了些,坐了起来。
下了高速,我问她:“你家在哪?”
她低声说:“我不要回家。”
我理解她的心情,家里孤单单一个人,回去了心情也不会好起来,或许会更压抑。
“那你去哪个朋友家?”
“我没有朋友。”
“哪去哪里?”
她沉默了几秒:“去你那里。”
我说;“这样不好吧?”
她猛地抬起头,望着我:“成真,如果你想让我死的话,就把我送回去。”
我吓了一跳:“你这是干什么?以死相逼吗?”
她说:“有一件事我没有告诉你,我的三个丈夫死之前,都曾经和我说,他们晚上梦见过邓丽君。”
我脊背一阵发凉:“真的吗?你会不会记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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