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恕摇头说:“对大洼县刑警队,我们只能行使建议和业务指导的职能,无权进行行政干预,而且我们离队的时间也不短了。我在考虑,是不是让高局想想办法,把结案时间往后推一推?”
他的话没说完,供我们使用的专线电话就响起来,看号码正是刑侦局长高大维打来的。这些日子他的爱将沈恕在外,高大维对这起案子挺上心,不时打电话来过问案情进展。
“大洼县委给市局发了个函,说砖窑女尸案成功告破,感谢市局的大力协助,并以嘉奖的名义给市局拨了3万元办公经费。你前天还在电话里说案子错综复杂,恐怕没有十天半月揭不开盖子,怎么突然就破了,你又不尽快通知我,搞得我很被动。”这次高大维的语气却有些异样,虽然尽力在控制语气和措辞,但还是有些不满。
这部老话机的收听功能不好,话筒像扬声器一样,周围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我注意到沈恕的脸色变了,也许他并没预料到大洼县委,或者说张韬光会来这一手。说实话,要论到整人、琢磨人,屋子里这几个绑在一起恐怕也不是张韬光的对手,但要论谋事,可能经验最少的于银宝都要甩张韬光几条街。沈恕稍许停顿,随后原原本本地把大洼县公安急于结案立功的过程汇报给高大维。
高大维未亲临现场,在电话里无法判断双方孰是孰非,但他对沈恕一向很有信心。我们听到话筒里传出声音说:“大洼县委和公安局的态度很明显,采取了先入为主的姿态,我们暂时又拿不到证据,只好避一避,你们先撤吧,回来后我们再商量下一步行动计划。”
沈恕答应着放下电话,于银宝气得瞪圆了原本细长的眼睛,说:“他张韬光怎么敢?他就这么玩手段,咱楚原就是被这帮不干人事的小人搞得乌烟瘴气的。”
沈恕说:“你生气也没用,就按高局说的,暂时撤兵,如果能收集到证据,还可以重新启动案子。”
我们第二天一早就打道回府,心里憋着一口气,感觉有些灰溜溜的。
12.重新调查
2003年3月20日上午。阴有小雪。
楚原市公安局技侦处。
年后是刑侦工作的淡季,我上午闲来无事,坐在电脑前整理近二十年来发生在楚原乡下的凶杀案,按照作案的动机、手段、处理尸体的途径等,把它们分门别类。农村凶杀案的特点比较鲜明:作案诱因多为生活琐事,如邻里纠纷、财物纠葛或男女情事;作案手段单一,以利器伤最常见,凶器包括菜刀、斧子、镰刀;抛尸地点则有山林、河流、荒郊野外等。
我一边整理,一边挂念着砖窑女尸案,如果沈恕判断得不错,砖窑里的女尸不是张芳,那张芳现在怎么会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如果已经遇害,凶手把她的尸体藏在哪里?
正想得出神,手机显示屏忽然闪亮,演奏起雄浑豪迈的《国际歌》。当时流行下载“红色歌曲”当作电话铃声,我开始下载的是国歌,以此彰显我时刻心系祖国的赤子情怀,却遭到于银宝的强烈反对,说按照传统习惯,听到国歌时应该肃穆起立,以表示尊敬,但我显然做不到每次来电话都起立接听。我想了想,他说的似乎也有道理,就把手机铃声换成了《国际歌》,从心系祖国升格成胸怀世界,而且从此不必每次都站着听电话。
是沈恕打来的,开门见山就说:“叶疯子果然失踪了。”
我一怔,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说:“谁是叶疯子?”
沈恕说:“我们去大洼乡刘富贵家走访时,他提起一个疯疯癫癫的女人,叫叶疯子。”
我记起来了,“你在调查她?”
沈恕说:“咱们回来后,我就派特情去了大洼乡,以及周边的几个乡镇,查访叶疯子的下落。许多人证实确有其人,而且已经有一个来月没见过她了,与砖窑女尸出现的时间完全吻合。”
他所说的特情是公安用语,是特别情报人员的意思,有些地区也叫作卧底或线人,特情多由有前科劣迹的人员充当,他们更便于隐藏。
我说:“你怀疑砖窑女尸是叶疯子?可即使时间符合,也不能成为有效证据。”
沈恕说:“虽然没有有效证据,可我们必须认真对待这一系列的疑点和巧合。大洼县那边动作很快,据说关尚武已经对他奸杀张芳的犯罪事实供认不讳,公安方面正准备把案子移交到检察院。我几天前给省厅打了一份报告,掃详细列举了我的怀疑,建议对这起案子重新调查。昨天,省厅作出回复,同意我的意见,并与大洼县做了协调工作,允许重新调查,并且在必要时我们可以提审关尚武。”
我默然不语。沈恕这几句话虽然轻描淡写,但明眼人都能读懂个中玄机。可以说,每个稍谙官场的人都不会像他这么做。关尚武是什么人?一贫如洗,举目无亲,卑微得像一粒尘埃,他的死活没有人在意。沈恕却为了他一再违反规则,越级上报,这势必引起市局领导的强烈不满;重新调查,又会得罪大洼县委和公安。几个方面都不讨好。重新调查如果没有结果,上面对他的成见恐怕一辈子也扳不过来,自以为是、刚愎自用、好大喜功,他的前途恐怕就到此为止了。
所以说,沈恕是理想主义者,在人命关天的大是大非时刻,他选择了跟随内心的召唤,与世俗潮流对抗。在时下,理想主义者就是异类,就是幼稚、政治不成熟、没有大局观的代名词。这样的理想主义者,在现实的残酷打压下,已经所剩无几。只是,所幸在他们身上,还能看到男人的热血、人性的光辉,让人觉得这个唯利是图的人间还有温暖和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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