谜小说_蔡骏【4册完结】(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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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有……从心灵深处逐渐觉醒过来的奇特能力,他仿佛开了一只特别的眼睛,并且视力正一天比一天好。

  这所有的一切,让他觉得,他终将追查到一个隐藏在黑暗中的巨大物体。极其巨大,以至于让他决定放弃,而把jīng力转移到古董上来。他不知道自己对古董的狂热里,有多少成分是因为这种刻意的注意力转移,有多少成分是由奇特能力所致,又有多少成分是真正天生从骨子里带来的。

  其实裘泽很早就知道,即便他不再追查一切,如果那个物体足够巨大的话……

  牛顿说,质量越大的物体产生的引力越大,从而吸住身边那些微不足道的尘埃;爱因斯坦说,质量越大的物体对空间形成的曲折越大,这种曲折会让周围的物体向中心滑落。无论哪一种,都意味着如果他已经被笼罩在巨大的yīn影里,那么他终将无法逃脱。

  就像今天的照片一样,毫无疑问,这是一个信号。

  可是裘泽觉得自己还远远没有准备好。事qíng来得太突兀了,他需要有什么东西来帮他镇定一下,让他转移一下注意力,然后再决定接下来该怎么做。是主动进攻,还是继续逃跑。

  封胶带把箱子裹得严严实实,裘泽拿起刀,从中fèng切入,划开。

  如果没有照片,没有鬼影,那么他现在面对这个箱子的态度,一定好似一个面对丰盛大餐的老饕。

  裘泽把纸箱的盖子朝两侧翻开,露出了里面满满当当的各色物品。他忽然想到了死刑犯,据说在上刑场之前,他们都会获得一顿美餐。

  他叹了口气,意识到自己并无法逃脱命运,不论那是什么。

  他从箱子里拿出第一件东西,木雕观音像。不管它光泽有多黯淡,上面还留着些陈年的污渍,雕工笔法又似有盛唐之风,裘泽只伸出三根手指一捏,就知道了它本质上是什么样的货色,随手扔到一边。然后是第二件,同样只是用手从箱中拿出来,完全没有停顿,半秒钟后貌似清中期的瓷笔架就和木雕扔在了一起。

  没有哪个古董专家能用这样的速度来鉴别,就是俞绛也不行。

  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其实在极幼小的时候,某些东西就开始给裘泽若有若无的感觉了。可是小孩子不会觉得这有多特别,在他们的眼中,整个世界都是特别而新鲜的。

  到了年纪大一些,头发生长的速度快一些,头发又更多更长一些的时候,裘泽开始怀疑,自己和别人是否有点不一样。当然,以他一直保持到今天未改变过的xing格,他从未在这一点上和任何人jiāo流过。有时候他在想,自己的头发是否就和天线一样,能接收到一些特别的讯息。

  等到了七年前的那一夜之后,裘泽的生活发生了巨大的改变,受到这样的刺激,他发现自己的那种感觉也迅速地敏锐起来。在那之后不久,他就已经确信,自己是不同的。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就好像当你站在泰山之巅,一览众山小的时候,那种突然充塞在胸臆中的畅快与豪迈;就好像你站在赤壁怀古的时候,那种突然把你包围的岁月沧桑;就好像你站在至亲的墓碑前,那种突然将你击溃的深沉哀恸和对死亡的恐惧。

  可是这种突然传递到裘泽内心深处的感受,是当他接触到某件物体时产生的。具体地说,是身体的某处皮肤触碰到一件有悠长时光历史的物体时,产生的。

  如果这件东西的历史越悠远,裘泽的感触就越大,但却不总是如此。名山大川自然会给裘泽以深切的震撼,可随地的一块青石,也都经过了十万百万年的岁月,裘泽却没有多少感觉。倒是一件只有数百年历史的古董,常常能让他的内心猛烈激dàng。

  凡走过必留下痕迹,裘泽常常这样想。原来我们的所思所想,所言所行,在身躯化为huáng土深埋地下后,并不是化入虚空,从此在世上消散,而是留下了丝丝缕缕,依附在身边的物体上。

  所谓寄qíng予物,一件优秀的艺术品,不仅在诞生的过程中凝聚了创造者的心血,在此后的年月里被代代主人珍赏把玩,更往往经历了人间多次的悲欢离合,其中惊心动魄之处,当事人qiáng烈的qíng感冲击,全都在古董上留下了常人无法觉察的烙印。反倒是那些出世不久就深埋地下,比如汉画像石,虽然有千年历史,但裘泽能品出的,除了淡淡的悠长岁月味道,就没有多少其他了。

  有了这样的异能,假造得再好,也没法瞒过裘泽。可也不是没有例外的,比如一件北宋大家的书画,可能南宋就有人仿作,到今天一样经过了千百年的风雨。这种时候,更多的就得靠眼力来鉴别了。

  所以一件古董,裘泽从上面能“读”出的东西,远比寻常专家要多得多。对他来说,每一件古董上都藏了许许多多的故事,通过残留的蛛丝马迹,虽然远不能窥得全豹,弄清究竟,但可以有许多的推想空间,从而有了极大的乐趣。

  手摸上第三件东西的时候,裘泽心里就一喜。

  是老东西。

  拿到手上,裘泽身子向外侧了侧,好在huáng昏的光线下看得更清楚些。这是件青花瓷的带罩灯,远看像个盖着的茶杯,其实上面开了一个个透光的梅花形小孔。用手一提“杯盖”,就能把整个灯罩都提起来,露出里面小高足杯般的灯座。灯罩和灯座都是青花绘制的山水画,要是在灯座顶上的小圆盘里倒进灯油点着棉线,立马就能使用。到时灯光从瓷罩里透出来,别有一番典雅。

  看这件带罩灯的造型式样,是明清时期的东西,而且肯定不会是市俗寻常人家的用品,到如今可称得上价值不菲。

  裘泽把玩了一番,准备把灯放下,看看箱子里还能有什么收获。可他往箱子里只瞄了一眼,全身的血液就一下子涌到了头上,脑袋里雷打一样。带罩灯被他放在了八仙桌的边缘上也浑然不觉,手一放开,底座大半在桌外的灯就掉了下去,摔成数瓣。

  裘泽这时候哪里还听得见瓷器碎裂的声音,他眼睛死死盯着箱子里的那件东西,但一时之间,却又不敢伸手拿出来看个究竟。

  这件东西原本压在带罩灯的下面,现在也才露出了一小半。可是裘泽曾经对它非常熟悉,只是这一个小角,已经让他认了出来。

  裘泽呆呆站了很久,屋里的光线又暗了一些。他终于伸出手,把压在这件东西上的其他玩意拨开,小心翼翼地捧了出来。

  这是一块巴掌大的椭圆铜镜,背面镶着一整块玉。古时的玉大多不如今天我们看见的和田白玉那样洁白,日久天长也会因为各种原因改变颜色。这面铜镜后镶的玉也不例外,浅白里透着青色。好在这件东西应该没入过土,不然就会和如今出土的那些战国和汉代古玉一样,沁入土气呈土huáng色。

  清明幻河图(10)这块镶玉依然细腻丰润,可见品质相当不错,特别是上面浮雕着双凤图,雕工细致生动,丝丝缕缕的翎毛清晰可见,是大师级的佳作。而包嵌美玉的勒口,也做成了祥云纹样,和双凤呼应。镜背正中是个凸起的玉圆镜钮,供照镜人手持。

  铜镜正面有一层浅浅的浮锈,稍一打磨就会光可鉴人。最外面一圈刻着芝糙藤萝的纹路,可以想见,这件东西全新的时候,是多么jīng巧秀美。以裘泽的经验,当年这多半是女子闺房之物,而且非富即贵。在这样一面铜镜里照出自己的容貌,想必要比真实qíng形更增色几分。

  这面铜镜有盛唐的雍容华贵之气,可是形制上和唐时铜镜又有些不符。裘泽这方面的器物接触较少,一时之间看不出年代来历。而手指搭上时心里涌起的感觉,更让他蹙起了眉头。与多年前能力未觉醒时不同,七年后的此时裘泽再次拿起这面铜镜,胸臆中有百般滋味充塞,竟是从来没有过的复杂感受。他感觉不到时间留下的印记,这不是说铜镜是新的,而是它原本的面目上叠加了太多东西,以至于模糊不清了。

  没错,这面铜镜,本就是他家的。确切地说,这是他奶奶戴蕴秀随身携带的东西。当时铜镜上可没锈,完全能当镜子使用,只要奶奶出门,不是揣在兜里,就是放在随身的小包里。七年前的那个夜晚,她带着小包出门,于是这面铜镜也就一起消失无踪了。

  照片上的鬼影和这面铜镜一起出现,裘泽相信这不是巧合。冥冥中必然有某个力量,因为某个原因把这两样东西一起推到自己的面前。

  裘泽想起了煤球,这只小东西不知什么时候趴在打碎的带罩灯瓷片旁,抬着头看他,看他和他手里的铜镜。

  他一直怀疑,这只guī甲里的小黑猫有某种程度的预知能力。在传统悠久的东方巫术里,巫师相信guī壳蕴藏着神秘的力量,可以用来占卜。那么guī甲里的煤球,会不会变成了一只能占卜的猫?

  如果不是煤球那天的可笑举动,裘泽今天就不会去拍卖会,也不会碰到拍照的老人,同样不会拍下三号箱,拿到这面铜镜。

  裘泽看着煤球,他很想问小猫,如果它真的会占卜,那么还知道了些什么,接下来自己将会遭遇的命运,是什么样的呢?

  煤球显然不会说话,它装模作样地在旁边趴了一会儿,和主人四目对视良久,终于忍不住不满地叫起来。

  它肚子饿了。

  裘泽当然没心qíng去给它弄饭吃,煤球叫了几声,很有眼色地不再去烦主人,慢腾腾地走开了。不得不说这只小猫聪明得过分,动作这样有气无力,是在装可怜博同qíng分呀。

  裘泽把铜镜放在桌上,又取出那张照片放在旁边,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他开始回想那个夜晚之后陆续知道的一些事qíng,那本已经压在记忆的大箱子底下的东西。

  当人们把记忆深埋心底,往往是希望自己可以忘记这些过去,然而有一天他终会发现,不管藏得多深,重新取出的时候,依然崭亮如新。

  当裘泽对着桌上的铜镜和照片出神的时候,他仿佛觉得自己又回到了那个早晨。

  他是被闹钟叫醒的,早晨六点三十分。在chuáng上稍微赖了几分钟,他就爬了起来,因为他知道,如果再赖下去,奶奶会过来揪他的耳朵。

  穿上衣服,洗脸刷牙。这个早晨格外的安静,其实裘泽并不能确定,自己当时是否注意到了这一点。但每次回想起来,就觉得那时整个世界都是寂静无声的,只有一个十岁的小男孩独自一人,连绞gān毛巾的“窸窣”声,都清晰地在耳边回响。

  小男孩有单独的房间,那是临着厨房的一间十平方的小屋。他洗漱完毕,从厨房出来推开客厅的门,就愣住了。他以为会看到餐桌上放着热腾腾的早餐,但是没有,什么都没有。他又跑进厢房,看见奶奶的chuáng上被子叠得整整齐齐——事实上,它们昨晚并未曾被摊开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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