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夜里,她照例去喊,喊完往家走的时候,在进门口那儿,看到地上有一串湿哒哒的脚印。她心下一喜,知道八成是儿子回来了,就顺着脚印急急的去找,脚印在炕边上停止了,炕沿上坐着一个黑影,炕沿下一滩水,那老母亲也没敢开灯,因为她听说鬼怕光,她怕一开灯儿子又走了。
她说儿啊,你快抬起头来,让娘看看,娘想你想的苦啊。那黑影听了这话,真就猛的就抬起了头,然后那个老太太当场就吓死了。
而这王艳玲家这姐几个,情况跟那老太太也差不多,他们听到明明死了的人,忽然又开口说话,都吓了一大跳,一个个避之不及,往后退了一大步,惊恐的大张着嘴巴。
我理解她们的感受,平常人本就对鬼神之说半信半疑,这情形对她们来说,简直太骇人了。
叔像是没有想到,这么个小鬼,还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闹出幺蛾子,一时挺气愤,目光犀利的看着她,厉呵道:“我若想除你,不管你上身与否,我一张符纸就能把你打散,念你年幼,我好说于你,你若再不听,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要不说是小鬼难缠吗,‘艳红’听了叔的话,不仅没反应,还又哭诉上了:“我家里姐五个,大姐去年成亲了,她才十七岁,嫁给了‘大杨村’一个四十多岁的酒鬼,天天挨打,为啥,就是因为我家没钱,我爸把她卖了。家里人多地也多,二姐三姐没读过一天书,打小就下地干活,四姐虽然在读书,可放学回来,全家人的衣服都是她洗,而我,今年都七岁了,还没能上学,天天在家看弟弟,他哭了爸打我,他饿的爸也打我,冷了热了都是我的错,他死了,我也死了!我的命为什么这么苦!我不甘心啊……”
‘艳红’越说越委屈,最后声音忽然高了几个分贝,喊道:“既然我不能留在这世上,那就让大家都下去陪我吧!说着,她竟然朝着离她最近的王艳玲扑去!
叔也不是吃素的,在我没看清楚状况的情况下,就贴在了她的身上。继而怒喝道:“我再给你最后一个机会,今天你遇到了我,你走我会度你,你不走,看见吗?墨线棺材都给你准备好了!往里面一钉,你连鬼都做不成。”
叔这话一出,角落里的二娃明显的哆嗦了一下,同样哆嗦的一下的还有王艳玲她娘,接着‘艳红’的鬼魂又变成了那副柔弱小女孩的模样,乖乖的站在了叔的跟前。
叔叹息一声,问她:“你还有没有什么未了的心愿,情理之内的我会替你完成。”
‘艳红’怯怯的看着叔,道:“能不能给我做身花衣裳,我打小都还没穿过新衣裳呢。”
叔点了点头答应她,继而念起了往生咒。
‘艳红’的鬼魂慢慢的变淡,最后消失不见,就好像从来没有来过。
送走了‘艳红’,走到院子里,叔对着跟出来的二娃说:“这棺材不能用啊!你看该咋办?”
二娃连连点头哈腰的保证,说:“问先生放心,我都去换了,毕竟是自己的亲哥,亲侄子,‘艳红’害死了她爸,我家那婆娘害怕,非逼着我这么做,我这也是逼不得得以啊!”
王艳玲家的事算是了了,我和胖子分开,各自回了家。
这样算来我是两天一夜没合眼了,有事的时候挺精神,没事了,精神一松懈,整个人就垮了,见了枕头就跟见了亲娘似得,一头就扎了下去,却被叔毫不客气的抓了起来,逼着我去写作业。
作业写的啥我不知道了,啥时候睡着的我也不知道了,只知道第二天早上被叔叫起来跑步的时候,我那眼睛还是睁不开的。这一刻,我终于深刻体会到,胖子挨了打就喜欢找平衡的那种心理,于是我跑去他家砸门,把他从被窝里挖起来,一起去跑步。
胖子是咋骂我的,我就不说了,我这里只想说,我看着他那身上蹿下跳的肉,心里就俩字:“痛快!”
王艳玲果然没有来上学。
而王巧巧见了我俩,倒是破天荒了的笑了笑,我和胖子也笑,我们仨可算是患难与共过的,这种感觉不好形容,不过觉得挺亲。
上学枯燥,无话可说。
直到周五那天下午,我们要放学了,王艳玲才来教室,收拾她桌洞里落下的那些零碎。宏协匠亡。
她这是退学了。
我和胖子对视了一眼,想说些什么,可此刻,所有的语言好像都显得苍白无力,就连一向能言善辩的胖子也沉默着。
倒是出了校门口的时候,我们看到了王巧巧,她在那儿等着我们,问我们,那天她离开后,乱葬岗了又发生了些啥事。
我们说着,走着,后面王艳玲匆匆的追了上来,她苦笑了一下,跟王巧巧道歉,说那天不该推她,还说,不是她不想买条狗,可就算买回去,也会饿死,毕竟家里那么多人口,只靠那几亩地的收成,人吃饭都成问题。
末了她又说,她要出去打工了,母亲垮了,二姐三姐干地里活顺手,在家种地,照看她妈,她出去赚钱,补贴家用……
王艳玲说完,就快步往前走了,那感觉,像是和我们已然不在同一片天空下,已经再无话可说了。
她或许十二岁,或许十三岁,我不知道出去打工她能干什么。在班上,她学习不是最好的一个,可绝对是最用功的一个,如果条件允许,她或许也会考上一所差不多的大学,我看着她孤单单的背影,搭着急速前行的脚步,快速的消失在了我的视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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