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是谁干的?我说过多少次了,学校的营养午餐要吃完,不可以浪费食物!——最后,她举起教鞭。
太浪费了,太浪费了。用过的纸尿布明明已经藏起来了,她仍然可以找到,和大家的衣服一起放进洗衣机里洗。沾满高分子吸收体小颗粒的衣服只能丢进垃圾桶,于是,她又觉得太浪费了,再度举起教鞭打人。
父母和我每天身上都会增添新伤。
我家是地狱。
为了摆脱地狱,我一次又一次策画谋杀阿嬷。
但我没有勇气用刀子杀她。
我把蜡烛擦在阿嬷的拖鞋底,把漂白水涂在她杯子内侧,把蜈蚣放进她的被子这些小学生想出来的幼稚杀人计划都接二连三地宣告失败。
有一天,我在电视上看到新闻中报导,一个老爷爷照顾卧床不起的太太多年终于累了,用湿毛巾放在太太脸上杀了她时,我大感震惊。这样就可以杀人?
那是我读小学五年级的冬天。
半夜三更,我蹑手蹑脚地走进阿嬷房间,把用浴室的温水弄湿的毛巾放在她已经熟睡的脸上。不知道是否因为很快就感到呼吸困难,阿嬷发出「呃呃呃」的可怕声音,把毛巾从脸上扯了下来。
无知的小孩不知道这种方法不适用于可以自由活动身体的人。我吓得魂都飞了正打算悄悄溜出阿嬷房间时,背后传来一个很有威严的低沉声音。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因果报应!你会下地狱!」
我至今仍然不知道她当时到底是痴呆还是正常,我吓得双脚发抖,只听到划破空气的「咻」一声,手上一阵热辣辣的。
我头也不回地逃走了。
回到自己的房间后,我才发出惨叫声。打开灯,查看发热的左手,发现手背裂开了,血渗了出来,白色绒质睡衣渐渐被染成了红色,我的脑筋一片空白。
在朦胧的意识中,我只记得家人叫了计程车,用好像钓鱼针般的针缝起伤口,却不觉得疼痛。
爸爸告诉医生,是我半夜想喝水,手一滑,被玻璃割伤了。我不知道爸爸为什么要说谎。
天亮前,我们回到家里。留在家里的妈妈为爸爸和我分别倒了咖啡和牛奶咖啡,三个人一起吃早餐。隔壁房间很安静。
心情稍微平静后,我问爸爸:
「为什么要说谎?为什么不告诉医生是阿嬷把我弄伤的?」
「说了又能怎么样?难道要把家人交给警察吗?」
「交给警察也没有关系,反正我也不想和她住在一起……我们为什么要和她住在一起?通常不是都和长子住在一起吗?」
「不是我们接她来住,而是我们搬来和她一起住。」
「因为你之前上班的公司倒了吗?但你不是每天都去上班吗?我们快搬家嘛!不管住破公寓或是哪里都可以,反正只要不和阿嬷住在一起就好。」
「现在说这种话已经太迟了,她已经痴呆了,怎么可能丢下她一个人——趁早放弃吧!」
「啊?」
「我叫你趁早放弃,为无法解决的事生气也是白费工夫,所以,不如趁早放弃。趁早放弃……慢慢等待。」
「等待什么?等阿嬷死吗?」
「——我会让你去读大学。东京也好,大阪也可以,你想去哪里都行。你可以离开这个家,做自己想做的事。」
现在才真正进入倒数计时的阶段,但对小学五年级的人来说,想到还要再读中学、高中,就觉得大学简直遥不可及,以为爸爸在敷衍我,但是……
「真羡慕啊!」始终不发一语的妈妈嘀咕了一句。
妈妈个性开朗,喜欢交朋友,喜欢打扮得漂漂亮亮出门,随着阿嬷的症状恶化,却变得越来越沉默寡言。所以,我猜想大家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都痛恨阿嬷,大家只是齐心协力在忍耐。
「真羡慕你可以逃离这一切。把家里搞得鸡犬不宁,自己却拍拍屁股走人,真是好命啊!」
我完全听不懂妈妈在说什么。
「你今天又闯了什么祸?只要你乖乖听话,阿嬷就不会歇斯底里,你不知道是因为你的关系,让我和爸爸无故被卷入吗?别以为自己是悲剧女主角……」
心跳加速,血液迅速窜遍全身,就连绑了无数层绷带的左手背也感到阵阵疼痛。
「好痛……」
疼痛难耐,我终于哭了起来。
「看吧,你只要流几滴眼泪就可以解决问题——赶快回房间吧!」
我独自哭着回到房间,摇摇晃晃地倒在床上。
——我想死。
没有找到那本绘本。我这才想起上中学后,曾经把阿嬷买给我的东西统统丢掉了。我很现实,有些喜欢的东西还是留了下来,但那本书可能在那时候丢掉了。明天去图书馆和牧濑见面时,顺便找一下有没有类似的书吧!但是……
我记得那本书上有一张忘川河河畔的图片。小孩子在河畔不停地堆石头,然后被鬼推倒,又重新堆积。阿嬷曾经告诉我,这些小孩的罪就是比父母先死。如果小昴看到这张图,不知道会怎么想……
我倒在床上,回想起冈姨说的话。我从来不期待圣诞节,也从来不想了解阿门;我没参加过别人的婚礼,也没去过教堂。
冈姨他们的那个什么教派到底图的是什么?如果我当时遇到冈姨,说不定会听信她的那番道理而加入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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