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顺着来路走,心里琢磨着五叔在家里住了那么多年,或许会留下一点有用的线索供我查找,所以步伐愈发快了。
我是昨天黄昏时跟着脚印进了马牙山的,在里面折腾了有四个时辰,出山时天还没有完全亮。马牙山到石嘴沟只有一条路,走到临近族坟的时候,我就想把五叔的空坟填好,以免有人经过时看到空坟,会说三道四。
然而,还未真正靠近族坟,我突然就看到族坟边上,一个挨一个的站了很多人。这时候正巧是黎明之前,天色说黑不黑,说白不白,灰扑扑的,没有远照的光,族坟那边的情景看的不怎么清爽。隐约看到那群人至少有好几十个,一动不动的站着,无形中堵住了那条归家的路。
接连遇到变故,让我的警惕性很高,模模糊糊看到路口那些人影,我随即就放慢脚步,眯着眼睛看。可距离还远,凝神也看不清楚,眼下还不知道对方是什么人,也不知道他们的意图。我只是觉得奇怪,石嘴沟附近人稀,很少会成群结队的跑到陆家的地头来。
我想把对方看的更清楚一点,一边想,一边试探着慢慢朝那边走。我猜测着,这会不会是小岭坡的人,因为米婆的事情才结队赶到石嘴沟。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米婆离家不过两天时间,死讯还未传回,小岭坡的人不可能大张旗鼓的跑到这儿来。
走着走着,视线清楚了些,我看出那群人都是男人,有高有低,有老有少,一动不动站着,就好像几十根木头矗在原地。
“是谁?”我总觉得不对劲儿,接着就不敢走了,停下来朝那边问了一句。同时也做好了退走的打算,如果形势真的不妙,我抽身就能逃跑。
几十个人寂静无声,没人搭腔。不过我的话音一喊过去,人群最前头的一个人,慢慢朝前走了几步,看样子,好像是领头的。
但是这个人的脚步一动,我心头的不妙就更加强烈,因为我能看出对方的双腿是僵的,腿上似乎打着夹板,膝盖转不过弯,走路的样子既难看又诡异。
“什么人!”我心里全是警惕,把手里的松明子举高了些。
那人依旧不搭腔,僵着腿慢慢的朝我这边走,他走一步,我就退半步,双方的距离拉近了点儿,而且天色也再渐亮。事情很异常,我没了五叔照应,孤身一人,应付不了大变,所以打定主意,先跑了再说。
但是就在我拔脚想走的一刻,对面那人恰恰走进了视线可及的范围中,我一下子呆了,觉得这个人,好像有些面熟。
我不由自主的停下脚步,脑子车轮般的飞速转动,在记忆中仔细回想着。我说不清楚为什么会觉得这个人面熟,这种感觉莫名其妙,想了半天,仍旧想不起来,只是觉得面熟。
片刻间,那人又僵僵的走了几步,在离我还有三丈远的地方站定了,他一言不发,跟我对视着。赶尸人的先天预感一般都比较强,我也在努力的感应,起码到现在为止,我感觉不出他有什么恶意。
尽管如此,我还是不能掉以轻心。可那种诡异的面熟感让我一想就停不下来了,有些走神。
“你……是谁?”我想的头晕脑胀,忍不住就开口去问。
可对方始终不说一个字,仿佛有意让我去猜,让我去琢磨。
啪……
手里的松明子将要燃尽,啪的炸响一个火花,火花迸出的一刹那间,脑海里猛然一动,我隐约想起这个面熟的人是谁了!
怎么会是他!?怎么可能是他!?
第十八章 蚁字
心里一霎转过成百上千个念头,如果不是亲眼看见,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面前这个一声不响的人约莫六七十岁的年纪,五官长相其实很端正,但面庞上总是蒙着一层灰扑扑的气息。看着对方,我的眼神直直的,已经说不清楚自己究竟是震惊,还是畏惧,甚或其它。
我终于想起来,为什么看着他,会觉得莫名其妙的眼熟。
我们石嘴沟陆家破败之后,家里就剩我和五叔两个人,说到底,五叔既是我的长辈,同时又是我年少时的玩伴,带我走山,跟我讲些山里和家门的故事。我记不得到底是哪一年了,五叔给我看过一个相册子。对于那时的山里人来说,这绝对是很稀奇的东西。相册子里的照片不多,有一张是我祖父的故照,五叔跟我讲过。
祖父生于前清,相册子里的老照片,是他当年远行到湖南的时候,一个当地朋友托人照的。祖父叫陆谨,是上一任陆家的家主,我出生的那一年,祖父恰巧就过世了,我没见过他。
五叔当时跟我说老相册的时候,我年岁不大,他说什么,我就听着,似懂非懂,小孩儿心性,前脚听到些话,后脚就给忘的干干净净。然而,我对这张照片留有印象,因为从陆家的历史来说,陆谨这个人,或者说他主持陆家的那段时期,是石嘴沟陆家彻底由盛转衰的重要转折点。
祖父陆谨有六个儿子,个顶个的本事,那应该是近百年中,陆家最兴旺的时期。但就在祖父手里,陆家衰败了,而且死了人。我不知道叔伯们是怎么死的,曾经问过五叔,他含糊答过。我不明就里,不过暗自猜测,叔伯们死的很惨,因为每每问到往事,五叔的表情和眼神里,总有一种消退不掉的哀伤。我怕他难过,以后就不敢再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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