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前妻对坐在卧室,她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我就坐在她面前的窗沿,谁都没有先说话,一任门外洗手间里的迷你洗衣机嗡嗡叫着折磨那几件无辜的内衣。
“你出差刚回来就对我没话说了吗?”前妻有点儿沉不住气,她发现在双方小别以后的重逢并没有出现胜过新婚的前兆,即使是在现在这个封闭卧室里的二人世界,她的前夫也并没有表现出来那种预想中的似乎按捺不住的压抑或饥渴,他正斜躺在床边翻阅一部学院图书室里借来的材料,是一本书,具体地说是一本哲学书——罗素的《西方哲学史》!
“我和你说话呢,你怎么没个回复?”前妻劈手夺过我手里的资料,一把丢到了墙角的落地灯下面,优美的抛物线划出一道圆润的曲弧,犹如面前怒目少妇的前胸或者后臀的边际线,后天形成的艺术张力具有破坏想象力的美。
“你想听什么?你想让我说什么?”我依旧躺在床上,双手抱胸,“我刚刚回来,有点儿累,你看我现在连个热水澡都懒得洗。好菜不怕吃得晚,旅游的奇闻逸事我慢慢和你讲,好不?”
“少来打岔,你知道我在说什么。你要是真的对我有什么看法可以直接和我说,别总是藏着掖着的,有意思吗?”前妻此刻的不依不饶让我意识到一个非常严肃的时刻大概快到了,“我知道你对我肯定是有什么看法或意见的,但是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拖着不说,是可怜我们母女吗?”
“我就知道你要把咱们之间的关系复杂化,为什么总要牵扯到家人呢?以前吵架你拉上父母,现在父母不和咱们一起住了,你吵架就又开始带上女儿,你觉得这样做对得住辰辰吗?”我对前妻的一贯作风表示遗憾,她的这种变相的歇斯底里已经对我没有太大的影响力了,这就好比是一种新型的感冒病毒,总是在最初的流行期间可以肆虐一切,但是次数多起来以后,要么是研制出抗病毒制剂,要么是肌体自身的免疫力提高,对这种病毒有了抗体,我现在对前妻的吵架模式不但有了抗体,而且已经麻木了。
“你还知道关心辰辰呀?我还以为你在内蒙古的六年里已经忘记了还有女儿这个事实呢!”前妻索性把书桌前面的椅子拉了过来,坐在我的面前,貌似一位忧郁的神甫,在期待着生命垂危的救赎者最后的祷告。
“我问你,你从内蒙古回来已经一年多了,咱们现在住在一起算怎么回事?我的同事经常问我,问我和你是不是已经复婚了,都想让咱们请她们吃饭呢!你现在正面回答我,这个饭是请还是不请?要是请的话,什么时候请?”
我能感觉得到前妻那期待的目光打在我脸上的灼热感,但是我的内心依旧冰凉,我没有想到摊牌的时刻来得如此迅速,简直是突如其来,没有给我一个足够的缓冲和拖延的余地。我很清楚这样的日子的确有点儿糊弄人的味道,她的年纪已经不小了,马上就是四十岁的女人了,虽然青春不减当年,但是一个女人最宝贵的时光已经不能够再容忍无限度地挥霍下去了,是该给她一个说法了。
“你那几个同事胖得简直是嚣张,还好意思叫你请吃饭呢?”我决定还是正面回答前妻的问题,再逃避下去也没什么必要了,拖延时间对谁都没有好处,“从健康的角度来说,咱们也不能害她们不是?”
前妻颇让我意外地拿起我桌面上的一盒香烟,不那么娴熟地弹出一支并点燃,烟雾从她的艳红嘟唇中呼出,没有预料中的咳嗽,我就知道她是在装模作样,根本没有吸到肺里去,她不会吸烟。
“你的意思是说不打算和我复婚了对吗?”前妻故作冷静地弹灰,尽管才刚刚吸了一口,这个多余的动作说明了她内心的不安和恐惧。
女人毕生追求的东西,既不是爱情,也不是事业,而是安全感,一种来自于外界但却作用于内心深处的安全感。
“和你说实话吧,我对你真的没有什么看法或者是意见,什么不好的感觉都没有,这一点我希望你能够有个正确的认识。不过话又说回来,我对你也真的没有什么其他的感觉了,包括爱情或者是亲情,什么都没有,在我现在的眼里,你就是辰辰的母亲,就是我的partner,一个伙伴或者叫伴侣,当然我所说的伴侣并不是说你是我的性伴侣这么简单,其实你是我生活上的见证人,证明我曾生活过,除此以外,一切皆空。”
前妻保持了暂时的沉默,这种沉默是一种超强台风来临之前的死寂,或者是我们的对话已经正处于风暴眼的核心,她怀疑的目光始终在我的脸上扫来扫去,似乎想要从我的外表发现我内心深处的细微波澜。
“你的意思是说,咱们是不可能复婚了对吗?”前妻的冰冷话语犹如气象台发布的台风橙色警报,随时可以兑现一场情感上的暴风骤雨。
“也不是说不可以复婚,就是一张纸而已。”我感觉到了自己心灵上的某种颤栗,这显然和我的窦性心律不齐没有必然联系,毕竟这么多年的感情了,说不上藕断丝连吧,惯性的情感依赖还不是说消失就能立刻消失的。“假如你真的很在意法律层面的认可,办张证也很简单,九块钱而已。”
“你当我是那种想凭借结婚证拴住人心的肤浅女人吗?”前妻把半只香烟轻轻揿灭在透明水晶烟灰缸里,动作轻柔而舒缓,我敢保证从外在动作上看起来,没有明显的仇恨元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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