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瓦蓝天空中飘浮的云朵上面向下望过去,蒙东草原就像是被圆廓蓝天笼罩住的无边无际的巨幅油画,画面的基础色彩就是绿色,是那种充满着生机与活力让人赏心悦目的碧绿。在这幅绿毯式油画的北部是连绵起伏的大兴安岭向南延伸出来的余脉,而在油画的南部有两条横带与油画的基础颜色形成了鲜明的色彩对比:一条亮闪闪的带子是乌力吉木仁河,它百转千回地蜿蜒流淌,滋养灌溉着整个蒙东草原及其万物生灵;而油画南部另外一条带子就是人类改造自然的大手笔——横亘在科尔沁北部茫茫草原的土黄色草路,它由西北山地向东南平原延展,一直延伸到人们的视野之外。
此时此刻,在这条土黄色草路上,一白一黑两辆汽车正在尘土飞扬的颠簸中疾驰,前者正在慌不择路地疲于奔命,而后者则是不依不饶地追逐赶超,这种方向相同但目的相反的追逐缘于双方的误解与错判,但是从根源上讲,这种矛盾与对抗是差别化利益认同的必然结果。
经过三十余公里的一番追逐和较量,越野车的四轮驱动和良好性能的优势得到了淋漓尽致地发挥,在草路从左侧途径乌力吉木仁河沿的位置上,青格勒图驾驶的黑色越野车从左侧超车把老黄驾驶的面包车逼到了土路的右侧,而再过去一点儿就是松垮的河岸和满是流沙的宽阔河流了。
面包车“吱”的一声紧急制动停在了河岸之前,右前轮已经陷进了河滩的暗坑,老黄没有下车,他绝望地坐在座位上,胸前的手里紧紧握住那根随车携带的钢管,像是一位声色场所里静候高亢爵士音乐的冷艳舞女。
青格勒图关掉越野车的引擎,顺手从仪表盘那里放置的香烟盒里抽出一支烟点燃,他长长地吐出了一口青白色的烟雾,再次打开车门跳了下去。
老黄从面包车的前部挡风玻璃中看到一个身材魁梧浑身都是腱子肉的蒙古男人叼着香烟向自己走来,从对方的墨镜里看不到他此时的眼神,老黄明显感到后背泛起一股命运不归自己主宰的冷意。
这次青格勒图没有打算拉开副驾驶座位的车门,他径直走到老黄瑟瑟发抖的驾驶座位旁边,“嘭!嘭!嘭!”三声响亮而意味深长的叩击车窗玻璃的声音在老黄的左侧耳畔响起,老黄浑身震颤了一下,他本能地向右挪了挪屁股,手里的钢管对着自己左侧的车窗。
青格勒图看着既不下车也不说话的老黄,轻轻摇了摇头,突然之间,也就是在老黄看到青格勒图摇头的那一瞬间,“啪!”的一声巨响!青格勒图握紧的右拳已经打碎了面包车驾驶室左侧的玻璃!钢化玻璃的均匀碎块“大珠小珠落玉盘”般地扑在了老黄抖动不停的双腿上,而老黄在极度惊吓中挥舞着钢管下意识地狂叫“杀人啦!”“救命啊!”
空荡荡的原野回荡着老黄凄厉的惊叫,几只河滩旁边蛰伏的尖喙长脚蛘受到惊吓“扑棱棱”飞起来远落到乌力吉木仁河的对面荒草滩,片刻不到的工夫,空气中震荡的气流与声波就完全停止了,剩下的只有来自于大自然本身的静默。
青格勒图击碎车窗玻璃的右手根本就没有抽回来,还是保持着原来击入那一刻的姿势,挺拔、粗壮而直指老黄的面门,几滴鲜血从他硕大的右拳指关节处滴答垂落在老黄肥大凸起肚皮的衣服上,殷红而醒目,并且带有明显的警告意味。
老黄吓得紧闭的双眼此刻在宁静的空间里睁开了,他看到了距离他肥脸不到十厘米的这只拳头,青格勒图的这只拳头不但没有击碎他的鼻梁骨,反倒由铁拳舒展成为了宽厚的手掌,令老黄诧异的是,在青格勒图的右手手掌里竟然攥着一包已经打开了封口的香烟!
“吸支烟吧!”青格勒图冷冰冰的语气,不像是请求更像是命令,“大呼小叫什么!”
老黄抬手擦了一把额头渗出的细密冷汗,从滴垂鲜血的手里颤抖着抽出一支烟来叼在嘴上,但是他已经没有点燃的意识了,只是从破碎过后的车窗框架里更加清晰地看着外面站立着的蒙古大汉。
青格勒图把香烟甩到老黄的怀里,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为老黄点燃香烟,“怎么样?要不要下来聊聊?”
这次老黄没有拒绝,他用依旧颤抖的手打开车门挪了下来,惊魂不定的他有点儿站立不稳地靠在了面包车上,一股烟雾从他得以幸存的鼻孔中喷出,老黄开始预测并相信自己今天应该不会遭遇不测。
“大哥,你想谈什么?”老黄清了清嗓子,刚才本能发出的过于尖利的两声叫喊让他有种扁桃体发炎的感觉。
“走吧,到那儿坐一坐。”青格勒图遥望着远川,他指着河滩左侧的一处和缓草坡,“天还早,咱们到那儿坐着聊。”
两个昔日里的同事和弟兄,如今并肩坐在蒙东草原上一座没有名字的丘陵南坡上,他们的面前就是宽阔流淌的乌力吉木仁河,在河滩的弯曲处是一黑一白两辆汽车较劲般的顶牛,车后是崎岖、杂乱而内耗的车辙,如同两位车主复杂关系的历史轨迹。
“老黄,你今年五十四了吧?”青格勒图回忆着问,“你在蒙东集团可算得上是真正的元老了。”
“五十五,人老得真快。”老黄有点儿感慨。
“你也快到退休的年龄了,咋还想起来不走正路呢?”青格勒图开始转入正题,“看你刚才过来的路线,是从霍尔特山那面过来的吧?你都这么一大把年纪了,还掺和到鲜卑王陵墓的泥潭里有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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