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饮食喜好似乎带有强烈的地域特征,只要是在出生地度过了难忘的流金岁月,那么在人生的后续旅途中你总能感受到先前岁月的痕迹,无论此刻的你是远离故土还是植根他乡,这一点从青格勒图选定的饭店就能得到验证。
在大厅的临窗小方桌旁,我见到了久违的青格勒图兄弟,与我上次携妻女赴内蒙古远游探监时相比,这个中年蒙古男人显得更加苍老和憔悴,红黑的脸上纹路纵横,早已没有了当年叱咤蒙东的豪情和神采。
“云飞老弟,真不好意思啊,让你跑了这么远的路,辛苦辛苦!快过来坐。”青格勒图起身招呼我,一双大手握起来还是那么厚实有力。
“没啥辛苦的,机票没买到也还是个动车卧铺。”我微笑着坐在青格勒图的对面,在我的印象里,这好像是我和他相识以来为数不多的单独聚会之一。
“你也没什么变化啊,还是这么面嫩。”青格勒图示意服务员可以上菜了,他的风格也没有变化,一向是包揽一切的做派,即使是饭店聚会,他也没有征询食客口味的习惯,总是凭借他对客人的认识程度来点菜上酒,这倒省去了通常点菜时彼此谦让的烦琐。
青格勒图始终是一个活得很坦荡的人,直来直去,就是个洒脱。
“都四十三了,嫩什么,装嫩。”我拒绝了青格勒图递过来的一支古巴雪茄,最近扁桃体有点儿发炎,“你出来了怎么也不给我打个电话?我还想去接你的,我那次去内蒙古的时候不是和你说过的嘛,你肯定是忘记了。”
“那倒没有,我还不至于那么健忘啊,我的本意是想等出来以后各方面都安顿好了再联系你,这样心里也踏实不是?”青格勒图给我倒了一杯啤酒,“这个啤酒味道淡,喝了也没事。你咋不去把扁桃体摘除了?小手术,你原来不就总是发炎上火。”
“唉!割舍不下啊,毕竟跟了我四十多年了。”我开着玩笑,其实我有点儿晕针或晕刀,曾经在大学的时候献过两百毫升血,拔下针管就晕过去了,脸色惨白而且全身冷汗,吓得医生差点为我输血。
“现在社会这么复杂,还有什么割舍不下的,没什么东西值得珍惜了。 ”青格勒图向火锅里夹放一些羊肉卷,“以前我觉得兄弟情谊珍贵,但是现在经过了牢狱之灾,出来以后就觉得也不是那么一回事儿了。以前我觉得爱情最珍贵,但是现在你看我还不是一个人东游西逛,都他妈的是过眼云烟 ,我看以后啊,神马兄弟情谊也都是浮云!”
我喜欢坐享其成大快朵颐,羊肉卷稍微烫一烫就可以吃了,最好是羊肉上面还能见到一点儿红,这样的涮羊肉味道最鲜美,否则烫老了的羊肉又硬又膻,全是火锅调料的味儿。
“现在都安顿好了吗?你还蛮有办法的,在里面都能遥控蒙东集团的运作。”我没有注意到青格勒图脸上的微妙变化,一来没想那么多,二来是火锅本身的雾气蒸腾,我根本看不太清楚他脸上的细小变化。“那你以后就又要忙起来了,听说现在的生意都不太好做,竞争很激烈啊,你是不是有什么靠山或背景啊?”
“背景?我现在只有背影!”青格勒图愤愤地撂下筷子,一仰脖喝干了杯中酒,重重地放下啤酒杯,“人们都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我这进去才几年啊?出来一看,世道全他妈的变了,别说是金融危机和经济形势什么的宏观要素了,就连蒙东集团这样一个偏远的小公司都发生了太多让你我意想不到的变故。‘人心不古’,这话太有道理了,简直就是先知的预言。”
我捏着筷子愣在了那里,从一进小肥羊的店门我就应该发觉点什么,按照青格勒图的风格,他没有理由把久别重逢的聚会安排在大庭广众的酒店大堂,嘈哗混乱不说,这里人多眼杂,明显不适合他当初在电话里约我的时候说的“商议一些对今后你我人生走向必将产生重大影响的事情”的谈话氛围啊!
“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我看你要是没有相当重大的事情要和我面谈,绝对不会跑到天津这个地方来约我见面吧?咱们兄弟的关系可是出生入死换来的,你要是有什么话就和我直接说,遮遮掩掩也不是你青格勒图的一贯风格,对吧?”
我看着跷腿吸闷烟的青格勒图,他的脸色有点儿发黑,络腮胡须刮得铁青,明显修剪不久的头发已经看得见斑白的颜色,端坐在方桌对面烟雾缭绕沉默不语,这是一个成熟男人的经典形象,凭我对他的认识和了解,我可以肯定地作出判断:无论蒙东集团发生了什么样的变故,这个意志坚定、行为果断并且拥有丰富社会阅历的青格勒图一定早已作出了周密的计划和充分的准备,他约我来天津,绝对不是为了简单的叙旧,更不可能是为了诉苦或抱怨,想必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和我谈,也许,一个谋求双赢的交易正在进行。
果然不出我的所料,青格勒图吸完烟,一边客气地招呼我多吃多喝,一边提出了建议:“云飞,你对盗墓还有没有兴趣了?咱们明天去河北遵化的清东陵去参观一下如何?”
“东陵盗宝?”我脱口而出,“民国时期二十九军的大军阀孙殿英好像先下手为强了。”
“哈哈哈哈哈哈!”青格勒图发出爽朗的笑声,全然不顾周围食客的异样目光,“你的想象力还是那么丰富啊!你要是没有什么别的安排,咱们明天就去东陵开开眼,顺便聊一点儿霍尔特山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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