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向东木然地出了门,在走廊里定定神,这才慢慢下楼。看看表已经九点多,来到大厅发现灯光更昏暗了,他感到有点累,就找了个空位坐下。这时他才看到舞台上有个全身赤裸的欧洲金发美女正在扭动身体,音乐淫靡无比,下面的看客个个精神亢奋,连女士也都脸上潮红,呼吸急促,但丝毫没有退场的意思。
要是在往常,黄向东保证会立刻忘了什么叫累,可现在他毫无心情。那金发美女跳到热辣处,台下一些男人已经抑制不住,开始朝台上扔钞票、吹口哨。一名外国男人用半生不熟的汉语对身边的中年男人说:“都说你们中国又穷又落后,可这种表演就是在法国巴黎也看不到,太开放了!”
“还是中国好吧?”那中年男人是个光头,操着东北话说,“满洲国才是人间天堂,什么美英法意,都比不上咱这儿。斯坦尼先生,干脆你就在哈尔滨定居得了,我保你天天做新郎,夜夜入洞房!”
那叫斯坦尼的法国人说:“然后我再投资开一家像‘凡塔季亚’这样的夜总会,你觉得怎么样,劳伦斯先生?”
中年男人哈哈大笑,“到那时候我肯定天天来捧场!明天我要回北平,以后咱们再研究开夜总会的事儿。”这时音乐停住了,台上那裸体美女微笑着从侧面退去,又陆续走上来十几个穿着性感的年轻女郎,有中国的,也有金发碧眼的外国女人,每人头上都戴着一朵不同颜色的鲜花。
“斯坦尼先生,你看,重头戏来了!”中年男人笑着说。斯坦尼贪婪地看着台上的美女,口水都快流下来了。有男侍者手持托盘出来在各桌间穿梭,盘里放了很多花朵,颜色也各不相同。有男人纷纷伸手拿起一朵花,然后再递给侍者几张钞票,台上就有美女款款走过来,与这些男子相拥离开。
斯坦尼恍悟道:“我明白了,托盘里的花和美女头上的花颜色是对应的!”
中年男人竖起大拇指,“你太聪明了,要不你也选一个小娘儿们,带出去快活快活?”
斯坦尼没回答,眼睛却在台上那些性感女人之间来回扫视,等男侍者走近时,他探起身问:“紫色的花还有吗?”
“有的先生,请您拿好,五十元。”侍者客气地说。斯坦尼毫不犹豫地掏出五十满洲元钞票扔在托盘上,头上戴着紫花的女郎扭着屁股走下来,挽起斯坦尼的胳膊,两人亲热地走出夜总会。
中年男人骂道:“真他妈没礼貌,看见漂亮娘儿们就把什么都忘了!”他把搭在椅背上的西装外套穿上,抓起桌边的黑呢礼帽戴在头上也走了。黄向东心想,这中年男人听口音应该是东北人,却为什么被那法国人称作“劳伦斯先生”?也许是给自己起的外国名字,以便于同外国人来往。他又坐了一会儿,看看表已经快十点钟,走出夜总会,街上热闹仍旧,汽车穿梭来去,有钱人和贵妇牵着哈巴狗谈笑而行,路边巨大的“阴丹士林”广告牌子底下却躺着衣不遮体的乞丐。
黄向东走过去,掏出两个硬币扔到乞丐面前的破瓷碗里,乞丐连连磕头,“谢谢先生,谢谢先生!”这时听到旁边有吵嚷声,黄向东扭头看过去,见有一些人围在路口不知在干什么。他好奇心起,就走近去看,原来是几个挎着步枪的警察正在抓经济犯。那个被抓的老百姓看上去神色憔悴,手里捧着装香烟的木盒子。
抓人的警察脸型较扁,单眼皮,看上去应该是朝鲜人,正揪着卖烟百姓的衣领大骂:“你他妈的又白又胖,还敢说没吃大米?快给我吐出来瞧瞧!”
“老总,我天生长得白,这不是胖,是水肿啊,我都几天没吃过饱饭,你看我的肚子都胀成啥样了?”卖烟百姓无力地辩解着。
朝鲜警察骂道:“滚你妈的蛋,你不吐是不是?那老子帮你吐!”说完他操起步枪,用枪托猛击百姓的肚子,打得那人闷哼一声,随后剧烈呕吐起来。警察指着呕吐物说:“你看这白色的不是大米吗?你他妈的还敢骗老子?”
百姓瘫在地上,有气无力地说:“老、老总,这是观音、观音土,不是大、大米……”
另一名警察上去就是两脚,“还抵赖!不交钱是吧?那就跟老子回署里上大挂,看你交不交钱!”百姓无奈,只好掏出身上仅有的一块多钱烟钱,哆哆嗦嗦地递上去。警察一把夺过钱,又是两脚,这才扬长而去。围观的人群看着警察的背影,脸上都露出愤怒之色,但也渐渐散去。
这种事黄向东以前在开拓医学院的时候见得太多,甚至已经有些麻木。他扭头看到铃木光头开的那辆黑色福特停在路边,就走过去打开车门。铃木光头正靠在车座上打盹儿,黄向东弹了他的光头一下,“喂,天亮了!”
“啊?什么,天都亮了……”铃木光头睁开眼睛,看了看外面,再看看手表,不好意思地笑了,“您很准时啊,离十点还差好几分钟呢。”
黄向东闭上眼睛说:“回去吧,我有点儿困了。”铃木光头见他脸色不太好,心想肯定是刚和女人上过床,劳累过度,于是暗笑着发动引擎,开车驶回平房区。
黄向东再次失眠,月光从窗户洒进特别实验楼内,照在水泥地面上。在这幢楼内过夜,让黄向东感到莫名其妙的不安,如果说731部队是魔窟,这栋特别实验楼就是魔窟中的地狱。几天后日本军舰就会把如意病毒样本运来,到了那个时候,自己只能硬着头皮去接近这种极度危险的活炸弹,这才叫“把脑袋拴在裤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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