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他的处境更加复杂了。亚西尔·阿拉法特已经宣布放弃暴力,同犹太复国主义者展开谈判,凯末尔因此而震怒,秘密地同他昔日的同志塔里克·阿尔·胡拉尼合兵一处。凯末尔担任行动负责人和策划者,并规划塔里克的组织。他料理财务,运转联络网,看护武器炸药,策发行动,一切都在苏黎世的办公室进行。他们形成了一种相当独特的拍档关系。塔里克,冷血的恐怖分子,残忍的杀手,凯末尔,以优雅体面身份作掩护,为他提供实施恐怖的工具。
凯末尔合上销售报告,抬眼望去。该死!他在哪里?也许是出了什么问题。
就在此时,包间的门开了,一名男子走进来,金色长发,戴着太阳镜,美式棒球帽,耳机里轰响着摇滚音乐。凯末尔想:基督啊!这个傻瓜又是谁?这下塔里克更不敢露面了。
于是他说:“对不起,你走错房间了,这些座位都有人定了。”
那男子撩起一边的耳机,说道:“我听不见你说什么。”他的英语是一副美国腔。
“这些座位都有人了,”凯末尔不耐烦地重复道,“快走,不然我要叫列车员了。”
然而男子却坐下来,摘下了太阳镜。“少安毋躁,我的兄弟。”塔里克用阿拉伯语柔声说道。
凯末尔不自禁地露出微笑:“塔里克,你这杂种。”
“我派了艾哈迈德去希腊,他没有及时报到,我很担心,”凯末尔说道,“接着我就听说萨莫斯岛上的别墅里发现了一具尸体,我知道你们俩一定接过头了。”
塔里克闭上双眼,头微微倾向一侧:“他是个草包。你选派信使的时候应当更精心些。”
“可你也没必要杀了他吧?”
“你还会再找一个的,更好的——我相信。”
凯末尔仔细地看了他一会儿:“你感觉如何,塔里克?你好像……”
“挺好,”塔里克截住他的话头,说道,“阿姆斯特丹的事进展如何?”
“相当不错,是啊。蕾拉已经到了。她为你找了个女人,还有住处。”
塔里克说:“给我说说她的情况。”
“她在红灯区一家酒吧工作,独自住在一条游船上。就停在阿姆斯托河上。”
“我什么时候去?”
“大约一周内出发。”
“我需要钱。”
凯末尔把手伸进公文箱,摸出个装满现金的信封递给塔里克。塔里克将它滑进了外套的口袋。接着他的灰眼珠盯住了凯末尔。同以往一样,凯末尔很不自在,他感觉塔里克似乎在琢磨着,以什么方式在必要的时候杀了他。
“你大老远把我拽到这里,想必不是为了责备我杀了艾哈迈德,或是问候我的健康吧。还有别的什么?”
“有些有意思的新闻。”
“我听着呢。”
“扫罗王大道的人确信巴黎袭击是你操的刀。”
“他们可真聪明。”
“阿里·沙姆龙想要你的命,总理给他开绿灯了。”
“许多年前阿里·沙姆龙就想杀了我。这又算什么新鲜的消息?”
“因为他打算把任务交给你的一位老朋友。”
“谁?”
凯末尔微笑着向前一欠身。
7
伦敦,圣詹姆斯
作为一家从事艺术行当的公司,伊舍伍德艺术馆有时候还是挺景气的。它是一座破旧的维多利亚式库房,位于圣詹姆斯的一个僻静地段,名字叫梅森场。夹在它两侧的分别是一家小型运输公司和一间小酒吧,酒吧里总有些以电动摩托车代步的漂亮女郎。艺术馆二楼的招牌上写得明白,这间艺廊专营艺术大师早年的作品,主人朱利安·伊舍伍德是伦敦艺术品经营协会的资深成员,他的藏品唯有事先预约才能一睹真容。介绍里还说,他们在威尼斯和纽约也有画廊,尽管很久以前就关张了——伊舍伍德要么是没心思,要么根本没资金去更新这块招牌。所以它的内容自然也跟不上帝国江河日下的最新形势。
沙姆龙是十二点半到达的。他已然换下了短夹克和卡其布裤子,换上了双排扣西装,丝质衬衫,配了条深色领带,外套灰色开司米罩衣。不锈钢边眼镜换成了时髦的玳瑁边眼镜。腕上戴的是金劳力士,右手小拇指戴了枚图章戒指。没有结婚戒指,宣示着对异性的开放。他的脚步从容,是典型的都市人姿态,一反平素冲锋陷阵的架势。
在一楼的入口,沙姆龙揿了揿裂了缝的门铃按钮。过了一会儿,扬声器传来了希瑟沉闷的嗓音——她是伊舍伍德一系列年轻而帮不上忙的助理中的最后一位。
“我的名字是鲁道夫·海勒,”沙姆龙用德国口音的英语说道,“我是来见伊舍伍德先生的。”
“你有预约吗?”
“预约恐怕是没有,不过我和朱利安可是许多年的老友了。”
“请稍等片刻。”
片刻过去,又过片刻,接着是第三个片刻。终于,自动门的锁“啪”的一声弹开了。沙姆龙走进去,走上短短的一段吱吱呀呀的楼梯。在楼梯平台的地毯上有一大块棕色的污渍。希瑟就座的接待室在一张空写字台后面,仅仅面对一架电话。伊舍伍德的女孩子都是一个模式,漂亮的艺术院校毕业生,来这里工作是为了获得专业经验和人生经历。大多数都是一两个月就辞职了,要么是因为毫无希望的乏味,要么是因为伊舍伍德发不出工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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