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希斯科特小姐吧。请进。”他往后一退,她便一步跨进一间陈设简单但却一尘不染的客厅。墙上挂满了各种漂亮的鸟儿素描画,有的是画好后再染的色,有的是用黑色钢笔画直接画在色彩鲜亮的纸上。房子里袅绕着妙曼的音乐,凯瑟琳听得出,那是伯莱福特·马塞洛的“浪漫萨克斯”。
她仔细看着离她最近的那幅画。“太漂亮了。”她说。她赞赏对方的品位,是想让受访者感到轻松。其实,她很少这样做。
“不算太差。”他说,“坐吧,想喝点什么?从德比郡一路开车过来,一定渴了吧。”
说话间,他进了厨房,很快又跑了回来,手里拿着一个茶托,里面放着茶壶、牛奶罐、糖碗,还有两个印有皇家鸟类保护协字样的杯子。“我这没咖啡,”他说,“我离开警察局的时候就曾发誓再也不喝让人恶心的速溶咖啡。这附近也没有一家像样的面包店,所以我每天只喝茶。”
“喝茶就行,”凯瑟琳笑着说。虽然她说不出为什么,但她已经开始信任眼前的这个男人了。 “谢谢您接受我的访问。”
“要谢得谢乔治,”他说着,拿起茶壶,轻轻地摇了摇,以便把茶泡开,“我早就说过,什么时候可以说出真相,乔治说了算。调查此案时,我们俩携手合作。不过,我和他做事的方法不一样。乔治是按章办事儿,而我是自行其是。所以,我给你讲的可能与他讲的会有出入。”
“爱丽森·卡特尔的案子对我来说,意义非同寻常。我之所以当警察是因为我相信所谓的正义。从这起案子的结果来看,我不知道现存的制度能不能维护社会正义。就那个案子来说,最终正义得到了伸张,但罪犯也差一点就逃脱了惩罚。其实,完全可以不那么做。如果罪犯逃脱了惩罚,几个月的调查不就白费了吗?一个女孩儿不就白白死了吗?所以,我觉得,如果在伸张正义的过程中,警察并不能最终决定什么,那么还要警察干什么?作为其中一员也就没有什么意义了。”
他摇摇头,一边倒茶边一自嘲地笑了笑。“听起来我像个虔诚的牧师;乔治·贝内特跟我不一样。我以前是那种小伙子,喜欢喝酒、抽烟、挖苦人、开玩笑。我不是故意这样,只是我性格中的一面,正好适合警察这个行当,所以,我可能也有些夸张。”
“不过,我也是个有思想的人。爱丽森·卡特尔失踪后,我的想象力突然变得特别丰富。满脑子都是我想象出来的结果,还一个比一个糟糕。我在职的时候,还可以不去想这些,可离职后,我越来越频繁地做噩梦。于是,我就酗酒,只有这样,我晚上才能睡得着。”
“谢天谢地,幸亏乔治对这个案子非常关注。办案嘛,你得有人去查看档案、向证人询问情况,等等。甚至在我们停止搜寻、撤离斯卡代尔以后,他依然坚持不懈。虽然我们从来没有商量,但在调查过程中,我成了他的帮手。这让我认识到自身的价值。可是,天啊!要让斯卡代尔人配合我们可真难啊!”
“你还记得七十年代的一部电影《异教徒》吗?爱德华·伍德沃德扮演的那个警察到一个神秘的苏格兰岛上去调查一起女孩儿失踪案,却恰恰落入了小岛居民们为他设置的一个巨大的宗教陷阱中。岛上恐怖诡异,违背伦理的性爱和难以置信的信仰潜藏其中。”1963年的斯卡代尔也给人这样的感觉。不过,我们每天工作结束以后,就能回到家里,过正常的日子。没人想烧死我或者乔治,用来献祭。“他不好意思地笑了一声,好像意识到一个曾经当过警察的人不该说出这样的话。
“当然,我们最终解开了这个谜团。比爱德华·伍德沃德还要彻底。”他给茶杯里加了些牛奶,喝了一大口。
“安妮告诉我,你这儿的邻居都不知道你以前是警察。”凯瑟琳说。
“不是我不好意思说。”他显得有些不自在。他站起身,换了盘CD,是更加舒缓的萨克斯,只是她不熟悉这个曲调。她静静地等着,她知道汤姆准备好之后就会接着刚才的话题往下说。
他坐回到椅子上。“如果他们知道你是警察,他们会对你生出很多想法。我不想那样。我想像一张白纸一样,重新开始生活。我觉得,如果我忘记了过去,我就不会再想起爱丽森·卡特尔。”他撇了撇嘴,但看上去不像是在笑,而是像在做鬼脸,“不过没什么用,不是吗?你我不是又在重提往事吗?”
“我昨晚想了一夜,终于有了头绪。全都栩栩如生。我随时都可以回答。尽管问吧。”
汤姆·克拉夫是凯瑟琳的书中必不可少的一个组成部分。他独特的看法填补了她理解中的一些空白,仿佛将万花筒里杂乱的碎片连成一幅图案。通过他,凯瑟琳进一步加深了对乔治·贝内特的了解。他不只是一名警察,同时也是一个普通人。他让她理解了很多以前模糊不清的事情,也让她终于明白了,在看似村民不与警察合作的背后,潜在的根源到底是什么。现在她已经能够更加清晰地把握全书的结构了。
回到朗诺,她便开始整理资料。这是一项漫长、复杂的工作。客厅的地板上堆满了一摞摞的纸,打印机不停地工作着。乔治的系列访谈录、其他证人的访谈录、从报纸上剪下的文章的复印件、审判记录的复印件摆了一屋,多亏她有一位在法律图书馆工作的朋友,她还搞到一堆破旧的企鹅丛书,里面收录的全是著名的审判,她可以从中获得一些思路和灵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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